庾天飞向地上啐了一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目中无人之态溢于言表,扭过脸去看都未看闵瑎一眼。
无非是公报私仇,毕竟那兰浦院里发生的事他肯定还历历在目,他这样记仇之人如何轻易放过对他不满的人,何况还亲耳听见。
他确实是公报私仇,而且是报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谁让他是头呢。
见他并不配合,闵瑎面上也无波澜,场内僵持了一会儿就见他蹿过人群,直接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拎了出来,拎在前面,供大家旁观。
庾天飞就这样重重地被他拎在地上,衣服发出摩擦砂石的声音,倒下时面向地面嘴里呛了一口沙子,他用力一吐,在沙面上吐出一团湿润的粘液,那团湿处还夹杂着一团泥沙。
可还未等他缓过来,闵瑎的靴子就踩在了他背上,压制得他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唯有一双充血的眼睛和一口裹着泥沙的白牙表示着恨意。
“当众顶撞主将,犯了军中大忌,念在他是初犯的份上,从轻处罚,一百个倒立撑做完后再将门口的十口大缸挑满。”
十口大缸,那取水处却在三里之外,若是下行路也就罢了,可偏偏挑上来是上行处。
庾天飞充红着眼道:“我若是不听呢?”
“被我打得半身不遂还是军法处置?”
他知道闵瑎想说的是什么,与他相识十余载,也知道他一旦开口就一定能做到,咬牙嘴硬了一会儿后还是从地上爬起来,马不停蹄就开始根据他的要求做了起来。
有了庾天飞这只出头鸟之后,他们都纷纷冷静下来,一言不发,面色庄重地等候他的安排,开始了从天堂到地狱般的人生。
闵瑎见他们都老实之后便也并未过多为难,把他从书中学来的御军之法一一安排了下去,并扬言若有人不满可与他比试,若是他赢了则可取缔他的郎将之位,而他也会听命于这个胜者,绝无反悔之意。
众人闻言都跃跃欲试,只是不敢表露,唯有裴扬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要与他一较高下。
闵瑎也不恼,反倒笑意吟吟地对他拱手作揖,接受了他的挑战。
大家呼吸一滞,凝神屏气地注视着这一幕,期冀能有转机,毕竟他们之间大多数人都不喜小郡王,无非做了些面子功夫,与他维持这表面关系。
裴扬率先出手,掌风如凌厉之刀,直奔他的脸劈了下去,虽速度不快,可力度不小,将闵瑎那抽出的几根发丝都向后吹去,可他微一侧身,腿从下滑落,直接从地面上飘了过去。
二人你来我往,一疾一缓,手法卓绝,令众人惊叹不已,大家看得一时入迷,眼睛几乎都要伸了出去,心里更是连连惊叹,聚精会神地赏着这一幕,直到十几回合之后裴扬败下阵来。
“郎将有意谦让,这才给了我多与高手切磋的机会,我自愧不如。”
众人还未看够就发现已经停了下来,又是惊叹又是自艾,说好的一块当不务正业的纨绔,可这几个人偏偏不守规矩,不知何时练就了这般好身手。
如此一来,这小郡王来管他们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他们都打不过他,一想到这又侧目看了一眼庾天飞,难免心生侥幸。
蔺从菡一边在心里骂着闵瑎一边跑,虽无人看着她,可她也不允许自己松懈,毕竟她已许久不曾如此训练过了,何况还能研究研究这云顶山的地形地势,日后想方设法给他也送上一份大礼。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走进山中就迷了路。
这地形确实是复杂,明明她已根据树桩上的年轮判定了方向向前走,可她一踏进这片丛林就被困在这一方密密麻麻的林子中,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去,一抬头也只能看见树枝相叠后露出的一小片湛白的天空,还有令人晕眩的太阳也在散着氤氲的光辉,令她又渴又热。
她蹲下身子来打开行囊,却发现里头装了满满一大包沙子,再往里探还摸到一块石头,石头上还贴着一张小纸条——惊喜吗?
她气得直接将那石头一甩,在灌木丛中砸出哗啦的响声。
蔺从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在嘴边将他凌迟了无数遍,随手用袖子擦了一把汗就继续向比较光亮处的地方走去,毕竟身后那一处林子颜色太深,只怕一走进去就漆黑不见五指,更别说从这座山走出来了。
她以为她只会满头大汗地绕山跑,却不曾想忽然变成了荒野求生记。
她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她的力气几乎耗尽,日头向西而下,可她越走越深,林子里的日光越来越稀薄,可她不得不向前继续,因为她知道顺着山脉再不需走多久就有水喝。
她徒手折了一根硬挺的竹子用来探路,这一路上蛇虫鼠蚁不少,她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也不知这山上多不多狼豺虎豹,若是真有,她只怕应付不来,一想到这儿,她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袖子,可袖子两手空空,若是没换衣裳她还有袖子里的袖箭,可现在她一无所有。
蔺从菡还以为那军中当真有正派之人,可没想到全都是一丘之貉,那给她送衣服为她开口说话的人也根本不是要帮她,而是要存心害她。
正当她以己度人骂了两句后她就摸到了腰间挂着一个布袋,心中一喜,忙停下来拆开,发现里头还放着两块饼,而且还有小刀和细弩之类的玩意儿。
她立刻就收回了刚刚那冒失的猜疑,打算回去后好好谢他一番。
可蔺从菡一抬头就觉得夜色开始降临,“嗷”地一声长鸣浇灭了她的所有侥幸,她自嘲一笑,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
虽心已凉到了极点,但她的步子并未停下,反倒加快了几分,一抬眼就看见了一汪清泉汩汩而流,她心中一喜,又拿着刀子割了一个竹筒随身装了一壶水随身带上,接着她拿刀隔了几根细小的竹枝,做了一把小小的弓,接着又削尖了一些竹箭,以备不时之需。
又是一阵长鸣,那狼嗷声越来越近,叫得她一阵头皮发麻,毛发倒竖,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判别那声音是从哪个方位而来,可那声音分明不是只有一个方位。
所以,不只有一条。
她倒吸一口凉气,将耳朵和鼻子的功能都发挥到了极致,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她的弩/箭就得毫不犹豫地发射出去。
蔺从菡凝神屏气地站在原地立了许久,双脚一直未挪动半分,直到她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远,似乎已经离开,她才察觉双腿已麻,她轻轻啊了一声,脚步一滑,身子差点向后摔了进溪流中。
虽也未能摔下去,可她的右脚一崴就扭伤了,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继续沿着溪流的方向下去,若不能回到营里,能顺利下山也是极好。
这里地势复杂,本就难行,何况她现在脚还受伤,每走一步都疼得直钻心口,步子也就愈发慢了起来。
她低头慢行,此时已近日暮,脚边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可她似乎察觉到前方有幽光,便欣然抬眼,却看到六只发着淡绿色的幽光,嘴角垂涎着唾液,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瞬间就凉了下来,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拿着竹箭的手也攥得紧紧的,拳头里湿湿的,停在原地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而那些狼也在等待她,血盆大口张了又合,涎液向下垂着,直勾勾地盯着她,四条腿强劲有力,三狼若是一齐扑过,她几乎毫无胜算。
她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林子里嗖地一只小鹿跑过,那三双眼睛发出的光亮瞬间变得锋利,她毫不犹豫侧身一提,手中的弩/箭就射了出去,直奔她右手旁那只狼的眼睛,一声惨叫在这阴惨惨的林子中显得愈发凄厉,惊得林中飞鸟扑簌而起。
那只受伤的狼直接就倒在了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而另外两只狼则直接生猛地扑过来,她来不及攻击,身子一闪就重重跌落在中出,哗地一响,激出一道巨大的浪花,手臂已被它们撕扯开,血肉浸在水里的疼痛感令她忽然清醒过来,直接从水中捡起一块石头就投掷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它背上的脊骨。
那匹狼嗷地一声惊叫起来,接着又扑了上来,在水中激打片片浪花。
她俯身/下来,扑腾出一道水幕,接着水幕隔了它们眼的时竹箭发出,双箭齐发,直射在了它们腿上。
此时三匹狼才齐齐发出一声长鸣,跑离了此地。
淡淡的血腥味从夜里幽深的河水里蜿蜒出来,令她一阵恶心,她得赶快离开此处,若她没有料错,它们还会再出现,甚至更多。
人狼大战后击打出来的水花溅到了一旁的竹叶上,盛着盈盈弯月的水珠从青绿的竹叶上滑落,压弯了轻盈的青叶,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嫩绿的青芽上,再轻轻一溜,钻进了泥里。
闵成煊百无聊赖地靠着双手躺在石板上看着这一轮弯月,听着营里的一声声“呀、喝……”,心里却莫名烦躁。
石深蹑手蹑脚走了过来,直到看见他忽然转过头来,才恭手讪讪道:“郎将,现已戌时,那蔺……女子还未回来,不知?”
他松开枕着脑袋的左手,随手薅了一把草就丢了过去,沉声道:“有屁快放,支支吾吾做什么。”
石深心道不好,便不敢再提,看了看那连夜还在训练的公子哥儿们,便替他们求了一个情,“这些公子哥儿们向来养尊处优,怕是没遭过这样的罪,不如今日就到此结束。”
他挥了挥手,示意石深去办,可见他刚一转身又将他叫住:“你刚刚可是想说那蔺从菡一事?”
石深才鼓足了勇气转身道:“确实,到底是个姑娘家,何况这山丛林密布,我们都不曾进去过,她到底是个姑娘,这么晚了还没回,恐遇上了什么麻烦。”
闵瑎顿了顿,并未接话,也未表露出恼意。
石深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毫无反应,也就挠了挠脑袋顾自离开。
他听见他离开的声音后又闭目养神起来,只是眉间并未舒展,可没多久他又听见了靴子踩在碎石的声音,他才恼道:“又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