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进化……”莎莉叶重复了几遍这个词,总感觉怪怪的。
就在此时,剧烈的震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刚才踩着坚硬的地板似乎随之蠕动。“咔——”天花板裂开了,一条条藤蔓从裂缝处钻了出来,疯狂生长,席卷整个空间。
兰斯洛特挥剑的速度极快,莎莉叶几乎看不清阿隆戴特红色的影子,随着藤蔓的生长、断裂、挥发,白雾越来越浓。
那种异样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声音在远去,视觉也从模糊开始逐渐涣散。
影子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朝她走过来。
冰冷的怀抱让莎莉叶有了一丝清醒。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瓣,疼痛跟血腥的双重刺激,让她得以片刻喘息。
身前的人不顾缠绕上来的藤蔓,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
兰斯洛特漫不经心地将手指向上压,碰到了那对干枯的唇瓣。他开始的动作很轻柔,直到指尖沾到了鲜红的血液。
血液慢慢地随着修长的手指蜿蜒,直到落入掌心,如同一道细细的伤口。
兰斯洛特那双黑色的,没有任何光影的瞳孔竖了起来。
莎莉叶感觉到了危险。
“兰斯洛特。”莎莉叶按住疯狂跳动的心,冷声道,“……放开我。”
他盯着她发白的唇,闻言莞尔一笑,“你在害怕什么?”
危险的气息并没有消失。
莎莉叶从来没有觉得兰斯洛特有在危言耸听——比如说,他说过她身上散发着令他想要毁灭的气息。
他还说过自己时时刻刻都在饱受折磨。
就像莎莉叶会对这种威压感受到下意识的恐惧一样,兰斯洛特同样天生地讨厌……不,憎恶着她属于光明的气息。
莎莉叶深吸一口气,心跳缓慢地恢复平静,她看向这个明明在微笑,但看不出一丝笑意的人,“我好多了,希望你也好多了。”
“……当然。”兰斯洛特顿了顿,收回了手。
下一个瞬间,以两人为中心,两人之外的一切被随着黑色风暴消灭殆尽。
之前的藤蔓断掉都会变成散发异香的白雾,可这次,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残留。
兰斯洛特的脸苍白异常,在顶灯的映照下,夹杂着几分阴鸷。
他垂下头,随手将几缕跑到了胸前的长发勾到耳后。可能是闻到了手指沾染的血腥味,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舔一舔指尖。
莎莉叶制止了他的动作,她迅速地抓住他的手,再一次重复他的名字,“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顺势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
“我在,公主殿下。”
很正常的贵族礼仪,可在刚才的小插曲下,莎莉叶怎么也无法跟平常一样做出回应。
她僵硬着脸,不留痕迹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大小姐,我们还得去案发现场呢。”兰斯洛特微笑地抬眼示意空中。
莎莉叶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屏障。
被藤蔓填满的褐绿色墙壁全都消失后,透明的屏障包裹着他们,埋在土壤里。
他们刚才所处房间竟然只是一只植物的根茎包块。
柔软的黑色根须像蜘蛛网一样在泥土中铺开,指向其它的根茎包块。根须的表面一直在蠕动,像蛆虫一样交织在一起。
远处,像一条条河流流入大海,根茎们交汇在了一起。
那里肯定有些什么。
如果要她沿着这些软软的、似乎在动的根茎攀爬的话……
绝对、绝对无法接受。
莎莉叶捂住嘴压下反胃,“……怎么过去?”
“当然是大小姐牵着我……走过去。”他最后的语调骤然降低,变成了轻哂。
她绝望道,“真的只能走这里吗?”
只是想了想,莎莉叶便脸色难看地开始干呕,持续了好一阵子。
兰斯洛特贴心地帮她拍了拍,遗憾道,“似乎……是的呢。”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慢悠悠道,“当然……我不介意抱着大小姐……”
他的话音未落,莎莉叶猛地抬起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感知借用!”她语速极快,“在规则之岛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带我走的。”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语调转而变冷,“哦,是的,莎莉叶小姐记性真不错。”
陷入没有感觉的黑暗前,莎莉叶仿佛从兰斯洛特微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异样。
一定是错觉。
不知道在黑暗中被困了多久,再睁开眼时,两人处在了一棵巨大的赤红色树根面前。
周围只有他俩。
说是树根,其实只是莎莉叶的形容,它没有正常的树干与叶子,由诸多藤蔓缠汇在一起,斜躺在空洞的地下。
与赤红色树根相对的,最顶端垂着诸多巨□□白色果实。
大部分果实已经腐烂,挂在枝上摇摇欲坠。
各色果实的外壳都刻着带有锈迹的编号与符号,只是有的痕迹被藤蔓覆盖,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莎莉叶眼尖地找到了数字93。
显示着93的果实是为数不多的,完整残存的几个之一。
鼓囊囊的果实挂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没等她出声,兰斯洛特便向她开放了感知。
扭曲的线条中,对应现实的完整果实处,都有着奇怪的光点,在静谧处十分显眼。
莎莉叶侵入了93号果实厚重的层层外壳,看到了其中的少女。
兰斯洛特的感知全凭那些杂乱信息中掩藏的信号判断。
在他的共享下,莎莉叶感受到了跟杰西卡一模一样的气息。
“阿隆戴特借我。”
兰斯洛特撑起眼皮,好像在努力地回想着。
“……想起来了。”他懒散地瘫了瘫手,“被扔在刚才那里了。”
莎莉叶叹了口气,“好歹是你的伙伴,稍微认真一点吧。”
“它在闹脾气,说要大小姐哄一哄才回来。”兰斯洛特笑吟吟道。
“我怎么觉得……应该是要求你道歉。”
“嗯……都差不多?”
“差,很,多。”莎莉叶没好气道,“算了,我自己来。”
顺着兰斯洛特的感知,莎莉叶很快找到了嗡嗡作鸣的剑。
奇异的是,剑鸣声似乎真的实质化成了咒骂声。
每一个脏字都被兰斯洛特强行屏蔽了过去。
即使声音断断续续,莎莉叶仍察觉到这把剑的脾气……非常不好。
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莎莉叶又表示理解。
也是,有这么个主人,脾气能好才怪。
“阿隆戴特,我替他向你道歉,不是有意把你忘记的,毕竟你是这么优秀又重要的剑,有谁会想失去你呢?”莎莉叶耐着性子,拿出哄小孩的耐心,就差拍着胸脯“以神之名,最诚挚的歉意”了。
莎莉叶的话刚说完便惊了。
阿隆戴特不仅停止了咒骂,身上的血雾甚至在缓缓流动,就像……人流泪一样。
这……到底受过多少委屈,自己这么不走心的安慰都能感动?
莎莉叶睁开眼,无语地看向面前云淡风轻,一点责任都不承担的剑的主人。
一道血一样的红光划过,阿隆戴特偏着浮在她的身前,勇敢地跟莎莉叶站在一起,表明自己的立场。
兰斯洛特侧耳耐心地倾听,接着毫无波动道,“哦,很遗憾,你换不了主人,当然是因为……莎莉的契约对象只能有我。”
阿隆戴特尖锐的剑啸声刺耳得像在尖叫。
“别逗它了。”莎莉叶真是受不了,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阿隆戴特,我跟你的主人是生死契约,你跟他之间的契约对我来说同样生效。”
阿隆戴特嗖地一下飞往她手中。
“莎莉,难道比起我,你更喜欢它吗?”
兰斯洛特的语气跟他微笑的脸一点都不搭。
莎莉叶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双没有丝毫弧度的眼睛,她不自然道,“当然……因为是你的……所以我喜欢。”
变态!
莎莉叶再次共鸣可怜的阿隆戴特。
不,也许自己比它可怜多了。
被斩断的白色果实掉下来时,稳稳当当地浮在了离地几尺的位置。
莎莉叶继续小心地“剥”着果实的外壳。
薇薇安整个身体终于掉了出来,莎莉叶小心地接住——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少女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古铜色,耳朵变得又尖又长。
她迷茫着睁开眼睛,“卡伦大人?”
看清了扶着自己的人,她再次揉了揉眼睛,“你们是……?”
“你的妹妹,杰西卡请求我们来找你。”
“啊,你们是佐兰尼卡的人?”薇薇安恍然大悟,致歉道,“抱歉,我平时都在实验室,不怎么认得人。”
莎莉叶没解释这些小问题,她双手离开了薇薇安,“站得起来吗?”
薇薇安点头,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少女瞬间愣怔在原地。
“嗯……这……也许有复原的办法,你不用太……”莎莉叶努力地搜寻着安慰的词汇。
薇薇安接下来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
她只是呆了一会儿,便露出释然的微笑,“成功了。”
“成……成功?”莎莉叶睁大眼睛,“薇薇安小姐,你……”
薇薇安含着笑点头,“是,我自愿加入了光荣的进化。”
说着她抱歉地鞠了一躬,“将你们牵扯进来非常不好意思,被炼金男爵带走前,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这不是进化。”莎莉叶冷漠地打断了薇薇安的笑容。“我知道一点炼金术,黑色原初,红色异化,白色重构,组成了炼金术的基础流程。但这些都是针对物质的研究,人为转化生命体绝对是有问题的。”
“人类是不完美的。”薇薇安低声道,“所以,才会有杰西卡这种病症,只要受一点刺激,她就会随时离开我。”
“我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我能成功进化,她肯定也行。”
“他说服了你把自己当做实验品么?”莎莉叶追问道。
薇薇安下意识躲过了审视的目光,“我说了,这也是我的想法。长久的,一直以来的,困扰着我的难题。”
“这是我期待的曙光。”
薇薇安的话让莎莉叶禁不住皱眉,“曙光?薇薇安小姐,巨魔化β试剂,存活率28,高危险性,狂暴化曲线忽高忽低,这就是你口中的曙光?你知道佐兰尼卡的监察者跟执法者为了带你离开这所谓的曙光,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莎莉叶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带着些戾气。
“将你们牵扯进来,我很抱歉,我会送你们离开。”薇薇安的没有任何辩解,但她的态度同样坚持。
莎莉叶眯着眼盯着面前的少女,跟杰西卡一样的面容,拥有着杰西卡不可能出现的坚毅。倏尔,她笑了出来,冷淡道,“薇薇安,你的妹妹不配进化。”
薇薇安不为所动,只是微笑的面容,“巨魔化β试剂只是实验品之一,我当然会为我的妹妹找到最合适的进化方向。”
一直没有插嘴两人交谈的兰斯洛特终于动了,他搭住了莎莉叶的肩,将半个身子靠过来,为了站得更省力。
“莎莉,我说过别管了……”他的语气跟站姿一样懒散。
“神明认可?”莎莉叶质询道。
他的面容没有一丝触动,只是勾了勾嘴角,嘴里的话无情至极,“不,神不在乎。”
薇薇安听到这句话时,微笑的面容终于淡了下去,她的身体跟随着一同生长,拉高,显现出沙地巨魔的体形。
不仅是身体,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神,当然,进化的终点,总有一天。”
莎莉叶握紧手里的阿隆戴特,警惕地架在身前。
“别紧张,我只是得送你们离开,我现在已经能掌握……”
薇薇安的话被自己打断,她突然开始剧烈地发抖,皮肤上浮出深色花纹,青筋暴起,她竭尽全力也没制止扭曲的面容。
“啊——”随着她惨厉的尖叫,地下空间开始震动,藤蔓跟着疯长,向几人袭来。
地下传来的声音略微打破了地面两帮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墓地外淡淡的白雾中,两队贵族护卫队驾着剑,相对而立。
“各退一步,只要你保证康奈尔的安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与康奈尔面容相似,只是更为成熟的男子转了转指尖的指环,从容不迫地开口。
淡金色头发的男子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金·萨顿,我能在这里拦住你,代表着你无法与我谈条件。”
金平淡地回应道,“我想……你应该不会认为区区几个幽灵骑士,就能拿萨顿家的康奈尔有什么办法。”
除非……
不止有地下的动静,还有终于能听到的,由远及近的马车声。
一人上前耳语,金的脸色不变,打个了手势,身边的护卫队训练有素地一同收起武器,准备撤退。
另一边的护卫队没有拦住他们,任由这群人离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卡特尔家这位将临近悬崖,近乎破败的家族拉了回来的年轻的掌权者。
月光洒在接近白色的浅金发上,圣洁无暇的表象里,是跟他曾经接触过的,卡特尔家的大小姐完全不同的内质。
“漂亮的算计,不过……希望你能如愿。”
临走前,金·萨顿眼前浮现出康奈尔信中的出现的其他人。
康奈尔没有明说,但他可以猜到,那个人身份也不简单。
马车声靠近,下来的只有两人,华服女子与她随身的侍女。华服女子明显是才从宴会出来,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
金发男子扶住她下马车,并按照惯例亲吻女子的手背。
“艾拉殿下,感谢您百忙之中仍抽出了时间。”
“亚瑟,什么事,非得把我从安娜女公爵的宴会叫出来?”艾拉的声音非常好听,空灵婉转,咬字间带着些许与旁人产生距离的清冷。
若是不熟悉的人,只会惊讶,一向平易近人的艾拉殿下居然会有这种态度。
“殿下,您上次让彻查的间谍,这边有了一点头绪,需要您亲自过问。”
艾拉微微点头,“很好,带路吧。”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