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城的家里,常兴邦跟秦小秀说:“咱家的房子漏水了,等天好些,得找人修修。”秦小秀说:“没漏啊,我看着挺好的。”“说得是老家的房子。”“那房子我不住了,不修。”“咱爹娘在里面住着呢,下雪都渗水,明年夏天一定漏的厉害。”
“我没钱修。借我姐的钱今年必须要还完的,他儿子要到县城来念高中,需要钱。咱爹娘当时留的有房子。老六家盖了五间新房,他们又给老六看孩子,住在咱家算怎么一回事儿?再说,咱两个下岗职工,温饱都成问题了,还修什么房子。”
常兴邦看僵持住了,忙说好事:“我战友在水泥厂当厂长,已经跟我说了,等这边的事搞完了,我去那边给他们干活去,工资不会少我的。”
秦小秀也高兴:“好呀,等钱还完了,也给藤子买件新衣裳,她今年就该上大学了,穿我做的衣服,我都不好意思。”常兴邦无言以对,不再吭声。但是,常青藤知道,秦小秀也就是嘴上说说,出口气,肯定会给钱让常兴邦回去修房子的。
正月初七返校,常青藤看到范亮也围了条白围巾,又和田甜有说有笑了。卫清河习惯性的送了几块糖给常青藤。常青藤收了,自己吃了一块儿,递给甄文静一块儿:“你尝尝,我总觉得没有以前吃的甜。”甄文静白了她一眼:“得瑟。”说完,递给常青藤一块儿巧克力:“查朋鑫送的。”常青藤感慨:“上档次呀。”
过了正月十五,甄文静终于跟常青藤说再见了。
就在这一天的大课间,常青藤拉着甄文静在操场上兜圈子,不说话,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的悲哀。甄文静要走了,将结束她在学校的苦难生涯,或许该庆贺,却突然对学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的依恋。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一阵风冷飕飕的掠过树梢,常青藤猛的哆嗦一下,更紧的拉住甄文静的手,她甚至听到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
接着,她用一种似乎预知前途暗淡的、无奈的、干涩的声音说:“你真的忍心走?”甄文静的声音如同春天早谢的嫩叶在风中摇曳“不是我狠心,找一个不错的工作很不容易,也需要机遇。再说,我在学校又能干什么呢,考大学?”“最起码要毕业呀!”“高中毕业证已经有了,剩下的也是浪费时间。”“文静!”常青藤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不由得失声叫道。
甄文静的泪流了下来,抽噎着说:“又有什么办法,我想去闯荡世界,去流浪撒哈拉,去追一个象三毛一样的梦。可是,你看,天是亮的,梦总要醒,我还是生活在现实中,还得靠吃饭活着。”
“可是那份工作又有什么好?还是一份临时工!”“至少现在看可以,一个高中生,一个农村的丑小鸭,有这么一份工作也就不错了。至于将来,谁知道呢?也许,干的久了,我就会自己开店。等你来我店里,我给你打折。”“太不够意思了,不能说白送给我?”“那就虚伪了,白送你,你也不能要呀。”
课间过去了,甄文静要走了:“你去上课吧,我自己走。”常青藤不说话,也不走,只是拉着她的手。甄文静又说“没关系的,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写信告诉我,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送你。”甄文静不再劝,两个人默默的往车站走去。
天很冷,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清洁工将马路扫的很干净,就更显得空旷,路旁的梧桐有一股清苦的香味,几只鸟儿从她们头上掠过,眨眼就没了影子,只有“啾啾”的尖叫声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到汽车站,甄文静要上车了,常青藤却把她拉的更紧,憋了太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甄文静温柔的帮常青藤擦掉眼泪,用一种近似母亲般慈爱的声音说:“别哭了,你呀!‘千里搭凉棚,哪有不散的宴席’,咱们这么好,也该满足了,没听人说吗?‘交友满天下,知心有几人?’迟早是要分手。只是听我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人不能不好,但也别太好了,情深就会伤己。而你,就是太痴了,又太单纯,我真不敢想象你要被人伤害后将会怎样,所以我先劝你,和人交往,适可而止。”
常青藤对甄文静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哭。两年多,甄文静一直象大姐姐般的关心她、照顾她、体贴她、温暖她,此刻就要走了,常青藤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郭家萱也是一个好朋友,但只是一个能玩、能闹、能侃大山的好朋友,却没有甄文静那种细腻的温情。
甄文静突然促狭地笑了笑,低声说:“我把查朋鑫送我的东西整了一盒子,就在我桌兜里,你看田甜在的时候,把盒子给他。”常青藤愣了。
司机等的不耐烦,大声的催促起来。甄文静拍拍常青藤的头,强笑着说:“就当我挽救田甜了。当然,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就不用了。再见。”
常青藤泪眼迷蒙的看甄文静上了汽车,也就在那一瞬间,汽车启动了。常青藤看甄文静在车内挥手,便也木然而机械的挥手。太阳似乎也不忍看这离别的场面,扯一片云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风刮的更大了。
常青藤没有再回学校,只是在街上浪荡着。突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很迷茫:上高中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是为了找工作,找工作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其实,每个成年人都在工作,都在活着。
下午,常青藤到教室的时候,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但是,同学们来的也差不多了。她面无表情的走到甄文静的座位旁,从她的桌兜里掏出一个盒子,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把盒子放到了查朋鑫的桌子上。
查朋鑫愣住了。田甜打开了盒子:上面是一层巧克力,下面是梁咏琪封面的杂志。田甜脸色惨白,抓起巧克力的手都在颤抖:“这种写着‘我喜欢你’的巧克力,你到底送了多少女生?”查朋鑫没有说话,只是盖上了盒子。
常青藤很好奇,非常想拿一块巧克力看看,但是,她没敢,她觉得,田甜怕是要疯了。郭家萱过去环住田甜的肩,把她向自己的座位上拉去。
田甜把手里的巧克力送给每一个经过的女生:“你们都看看。”有女生疑惑:“没有呀。”有女生惊呼:“空白处,有写过字的痕迹,只是擦了。”“巧克力上印了字迹。”
常青藤没有拿到巧克力,突然想到什么,把卫清河送她的糖拿出来上下翻看,甚至,对着光看。卫清河过来敲了一下她的头:“看什么呢。”
常青藤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哪怕你写一道题呢,也是个创意。”卫清河做吐血状:“我写一万道题,你也未必能看见一道,我可没有坑自己的爱好。”常青藤讪讪而笑。
田甜走过来:“常青藤,对不起,查朋鑫和卫清河不一样。”常青藤有些莫名其妙,呆呆的看着田甜:她既没有发疯,也没有哭,跟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卫清河说:“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老师来了。”同学们迅速的坐好,等着上课。
临近高考,功课越发的紧张起来。不断地考试,不仅各班对名次的争夺越发激烈,一个班里,同学间的较量也开始白热化。少男少女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被看不见的竞争蒸发了,只有学习,成了他们的主旋律。
有一次,从厕所回班的时候,偶然遇到田园。常青藤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田园,我看你气色还好。是因为锻炼,还是吃了美容养颜大补丸?”
田园笑嘻嘻的说:“大补,但是,不跟你说。我有一份英语的参考资料,自己整理的,我复印了一份给你。你跟我到班里来拿吧,省了我再送去。”
站在文科班的门口,看着文科班的同学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什么,常青藤有些羡慕:好轻松呀!田园拿了资料出来:“很珍贵的,好好学习。”“好羡慕你们呀,高考分数比理科能低三四十分。”
“你来吧,文科欢迎你。”“文科欢迎我,文科的成绩不欢迎我。走了,回去刷题去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什么?”“你瘦了,至少十斤。”“传说中的美貌与智慧并存,那就是我!走了,拜拜。”常青藤被称赞了,开开心心的回了教室。
先到卫清河的位子上,把资料给他看。卫清河翻了翻:“你先看,明天中午我去复印一份。”“真的挺好的?多复印两份,给家萱和田甜。”“好。”
自从和查朋鑫闹过一场后,田甜变得更沉默了。看书、学习、吃饭、睡觉,不仅不跟范亮多说话了,就是跟郭家萱也无事不开口,再也不见笑眯了眼睛的模样。
常青藤很愧疚,觉得自己太冲动了。虽然查朋鑫有错,但自己把事情挑大了,对不起朋友。这些天,她一直想跟田甜道歉,但身体总是诚实的躲着田甜。郭家萱似乎很适应田甜的这个状态,最近,经常和刘腾在一起聊天,逗乐。
常青藤很努力,但是,大家都很努力,成绩有了一个整体的提高。四月份的时候,进行了“三模”考试,常青藤依然没有考进年级前三十。根据往年的升学率,她基本上是在大专线上下徘徊。田甜的成绩却掉了下来,甚至比常青藤还低了几分。卫清河和范亮都过了本科线。
常青藤没有过多地为自己难过,倒是更替田甜难过。第二节晚自习结束,她到田甜的座位前,很难为情的说:“田甜,对不起。”
田甜抬头看她,眼睛平静的像个老人:“你这是做什么?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别自己胡思乱想。再说,我现在挺好的。”常青藤却忍不住掉了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在同学面前哭。
卫清河过来递了把伞给常青藤:“你这是没考好,来跟田甜碰瓷的吧?还是看她不好,你就开心了?”常青藤接过伞,敲了卫清河的肩膀一下,却是破涕为笑:“能不能严肃一点。”
“有什么好严肃的,你把自己搞的跟辜负了田甜一样,你有那个先天条件吗?”田甜也含了笑:“走吧,让我趁趁你的伞。”“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