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进宝简直要气死了。
他是用脚后跟想,也没想到这老头不仅学会了国骂,还无师自通了抢劫。
他眼角余光可是看见了老头手指头麻利抽钱的动作了,那一叠钱少说有十来张,更别提最后搭的那一把子零碎小钞票,百十来块总有的。
这老头心黑啊!光断个腿可惜了,他就应该连手也一起断了。
可是他再焦躁火大,也没敢对康招弟动手。
无他,因为康招弟带过他,再没有血缘关系,他也记着这个姐姐曾经背过他上下学,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对这个姐姐心生了芥蒂,觉得她吃康家的用康家的,结果因为个养不活的孩子,天天来家里逼母亲拿钱。
而那时,正赶上他也需要家里支援点生意本金,结果就因为康招弟那先天不良的孩崽子,叫他的生意泡了汤。
如此,他心里就将康招弟给定位成了个讨债的赔钱货,是看见了就要绕道的那种疏远,躲瘟神一样的觉得牛姓一家子自带晦气。
这就是他对后进门的大姐姐一家视而不见的原因。
然而再不愿搭理,也不代表他能站桩挨打,是一路退一路让的到了门边,眼看就要离他的钱包越来越远,他一下子急了。
打不了女人,难道还不能对男人动手么?
于是,他长手一勾,就将跟在康招弟身边,随时准备搭把手的牛丁一给薅到了胳膊里。
牛丁一个子不到他肩膀,身形也没有他壮实,自然抵不住他的力道,被夹在胳膊底下挣了两下没挣脱,身体曲成了虾米,脸色也涨的青青白白,有种愧对于妻儿老小感,羞耻的闷声不吭。
康乾嘶一声感觉场面有点棘手,果然,康进宝有了人质在手,态度立马嚣张了起来,“把钱包给我扔过来,老东西,腿断了还不安生,不念着你生我一场,电话打爆炸我也不会来一趟,你倒好,还敢跟我玩无赖,打劫打到我头上了,你不知道打小我就属貔貅只进不出么?敢跟我……”
康进宝还想放狠话,逼老头把钱包扔给他的同时,也得把塞小孩帽兜里的钱也一起还给他,结果,他话还没放完,床上的老头白眼一翻,枯瘦的身体一歪,整个人直咚咚的就往病床边上滚了过去。
这下子可吓坏了病房里的其他人,周石岩和王堤离的最近,裹身扑着就来拉康乾,姚建舟从另一边扑过来,赶在康乾掉地上之前托住了他的大半个身体,于是,康乾就被吊在了病床边沿快着地的空隙里。
姚建舟吓的都快飙泪了,结果,就感觉手腕处一紧,“好小子,爷爷这把老骨头今儿多亏你了,还愣着干啥?叫医生,哭。”
牛果就紧挨着姚建舟的后头上来的,很清楚的听见了康乾的吩咐,又见姚建舟呆愣的不知道怎么哭出声,于是,业务熟练的张嘴一嚎,“外公哇~你咋啦?来人呀~救命啊~我外公昏倒啦~哇~来人呀~外公~外公你醒醒,你别吓我,哇~”
她一嚎,旁边的弟弟小石头也跟着嚎,两姐弟赛嗓门似的把整个病区给嚎出了不少人,纷纷从病房门里探出头来打听。
这一探头可不得了,就看407病房门前一彪型大汉正锁着一个黑瘦男人的头,把那可怜男人压迫的半边身子都站不直,曲腿差点跪着地,浑身冒着非常火的社会气息,跟那街溜子欺行霸市时一样一样的。
顿时
“哎哟这谁呀?怎么上医院里闹上了?”
“该不会是来讨债的吧?可人都进医院了,再有债也不能这个时候来呀!”
“就是,这是要逼死人哪!打刚才我路过的时候就感觉里面人声不对,果然,就出事了。”
“哎哎,问问,谁有手机不?赶紧打个电话,这医院也是,安保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把这种人给放进来,这不影响人休息么!”
……
康进宝发誓,这辈子,他以这身打扮出街,绝对没有欺行霸市过,也从来没因为这种装扮受到过这么多样的指指点点。
那些指责他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他,而那个害他丢了这么大人的死老头,也根本没了从前的敦厚老实,就跟会进化的丧尸一样,终于知道在脑袋上套一顶锅盔来保护自己了。
康乾被周、王二人合力给搬回了床上,姚建舟那一下膝盖着地,这会使不上劲,仍然跪在床边起不来,牛果和牛实两人眼泪鼻涕一把的被康招弟搂在怀里,整个病房里飘摇着凄风苦雨。
偏偏康乾还觉不够,哼一声悠悠转醒后,又跟着加了把歪风邪火,“三儿啊~别拿你姐夫撒气,他身子弱,受不起你一剪刀手,建舟,你、你把钱包给你三叔拿去,咱不拿他的钱,回头,咳咳咳……回头爷爷把老宅子抵了,把瞧病吃药欠的窟窿补上,以后就是要饭……咱也绝不、绝不要到他家门上去……咳咳~!”最后一句喊的嘶哑里透着决裂,迸发出了老年人的失望悲伤。
真听者伤心,闻着落泪。
试问,得是多么的大不孝,才能逼得一个老父亲发下这样的重誓,要与儿子老死不相往来?
一时间,看向康进宝的眼神已经从街头二混子,转变成了没有良心的社会渣滓。
那杀伤力,脸皮没有城墙厚根本顶不住,而康进宝在外行走,又最是死要面子的那种人,赔钱赚吆喝的事没少干,也经常干。
但那通常是在心甘情愿,亦或被人恭维的找不着北的时候,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被人架在火上往外撒钱的经历。
老头这一招,从此让他明白了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后果。
可惜晚了,坑已经挖好了。
这个时候,他要硬挺着仍将牛丁一锁在胳膊里,那身后赶来,正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医院保安,能直接把他给扭进派出所。
康进宝自认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派出所那地方是肯定不能进的,因此,他非常识相的放开了牛丁一,并且,在后赶来的医生护士们的眼里,咬牙笑着从板着脸过来的姚建舟手里接过钱包,道:“小伙子手脚够麻利的,那一下,膝盖青了吧?成,三叔承你这个情,多亏了你,不然老头子那一下得摔没咯!呵呵……别生气,说笑说笑。”
接着,在所有人的眼光中,钱包拉链被打开,他点着手指头的往里数,边数边道:“老头子,你也别怪儿子狠心,什么有钱也不给你治病的话,也就说给这里不知情的人听听,回头叫他们去镇上打听打听,我妈临终前留给你的养老钱都败哪儿去了?嚯,有钱贴补老寡妇,替别人养儿孙,病了伤了,就知道回头找自己亲生孩子了?你是对得起你的儿了?还是对得起你死去的妻了?现在装可怜,早干什么去了?”
说完,扔了一叠钱在地上,哗啦啦撒了一地,带着一身不容玷污的气势扬长而去。
下一秒,康乾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灼注视。
好家伙,难怪老头的记忆里给这个儿子的备注是,聪明的脑袋不学无术,并且附带了个痛心疾首的惋惜表情。
显然也是曾对这个儿子抱有期待,但最终与其期待背道而驰的一个逆子。
三个儿子,三种性格,没有一个继承到老头的温和,相反,康乾隐隐的能从他们的态度里,感受到他们对老头的轻视、糊弄,以及不得不忍耐的应付。
过分顺从老妻,降低自己在家庭中的话语权,让他失去了做为父亲的威信。
康乾知道不开口的下场,再者,他也实在不认同老头做好事不留名的姿态。
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现实到上一秒有人念你好,下一秒就有人朝你吐口水,你不说话,就没有人知道你背后的付出,你不说话,就得做好当大冤种的准备,而康乾,恰恰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老一辈的默默付出。
他爷爷这样,康老头也这样,可他不行。
于是,当康进宝半只脚还在电梯外头的时候,听见了身后的苍老回应,“我的每一笔钱的去处都有迹可查,当年你妈久怀不上才抱的你大姐,可我觉得应当也有我福德不够厚的原因,就在你们出生之前,我每个月都从工钱里扣一点点捐出去,再苦再难我都每月捐一点,直捐到你妈陆续生了你们仨,后来也就形成了习惯,一直到你们成年,成家,你妈去世,我的钱每一笔都用的明明白白,从来没有……咳咳,从来没有背着你妈做过半点对不住她的事,至于,至于她留给我的养老钱,你不清楚,那你就回去问问你大哥二哥,他们……他们肯定清楚……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被关在了电梯外头,将康进宝错愕的脸也同时被关了进去。
整个四楼病区都回荡着康老头撕裂的咳喘声,以及康乾后补出来的话,“大丫,对不住啊!爹当年出于私心抱了你,后来又因为有了自己的儿子忽略你,让你……咳咳……让你小小年纪辍了学,忙着看家顾弟,结果落的没文化到处挨欺负的下场,爹、爹给你赔不是,以后,以后有机会……咳,爹、爹一定补偿你,啊?你不要怨你妈了,她已经没了,你恨爹吧!啊~?”
多年心结堵在心里的康招弟,被老父亲声声悲泣赔罪弄的捂嘴痛哭。
接着,一整个病区传来接二连三的叹气声,王堤更是红着眼睛过来安慰康乾,“老哥哥,快别伤心了,没了儿子,你至少还有女儿女婿一家呢!以后好好过,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况且,老哥哥那一身本事,随便给人掌个眼撑着场面,一顿饭钱肯定不少的,总有慧眼识英雄的人在,你儿子他们不带眼识人,迟早有他们后悔的一天,是吧周哥?”
周石岩点头,心里头也下定了决心,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捐出自己不多的收入,起码人品是有保证的,再加上那一手辩壶的本事,他能保证替康乾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康老哥,前头我就想说了,明儿还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九楼,去给我的碎壶片做个鉴定,一为宽我那老领导的心,免得他因为孙子碎了我的壶难过,二来呢,也是想让我有道理去找人算账,毕竟拿假壶骗人的事,真要算起来,可是犯罪的,我得有个真凭实据才好找人要账,当然,我也不让老哥哥白忙,我……”
康乾疲累的摇了摇手,脸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周老弟说的什么见外的话?咱们虽然才刚认识,但通过交谈,就知道咱们都是一个圈里的,不为着正义,我也得为着同道中人帮你,更何况你还抵着一笔不小的钱,就更得帮你把损失追回来了,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得珍惜着用呢!”
他说的情真义切,直让周、王二人点头唏嘘,“是啊是啊,钱这东西,一文钱都有被逼死的英雄,何况咱们靠工资吃饭的老实人,是该珍惜着用,哎呀?这小姑娘还有那小伙子,快别瞎呆着了,赶紧着把地上的钱捡起来,真是,年轻人就是拿钱不当钱,有钱瞎使唤,一点不知道珍惜。”
康乾看了这哥俩一眼,笑着点头:有钱途。
康进宝那大傻子,以为把钱扔地上就是羞辱人了?活这大都没搞明白一件事,就是和谁生气都别和钱过不去,这一把扔出来的可比他从包里捻出来的多好多张,这下子可算是真正的解了大女儿一家的燃眉之急了。
“大丫,把钱拿上,去给小石头抓药,顺便买只鸡煨上,瞧这大大小小的都瘦成啥了?以后别太省了,钱的事爹有主意,别担心,回吧,都回去歇歇,明儿早上再来。”
说是这么说,但最后还是姚建舟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