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能有假?要不秦王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做什么?他今年可是取代太子代替陛下去北边劳军的,往年太子去的时候可是一直等到夏初才回来,现在才什么时候?春天都没过去呐。”
“听说大将军对这次派秦王而不是派太子来已经心生不满了,毕竟大将军是太子的亲舅舅,舅甥就这么一年见一面的机会还被秦王夺了,大将军能给他好脸色看?我估计呀,可能他就是单纯的在北边待不住了。”
“我觉得是他听岔了,我听到的是和秦王两情相悦的确实是乔家的女儿,可是是乔家嫡女,听说这丫头过年也没在京里过,但是这次秦王回来是带着她一起的。”
“不是吧,去劳军还带着女人?那要是这个传言是真的话,大将军生气是应该的……”
乔雪薇安静地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听着那三个人聊天的内容,小蓝飞快地为她理出了一份人物关系导图。
秦王和太子是皇位的主要竞争对手,太子的舅舅是镇远大将军,手握军权,每年过年都是他代表皇帝去犒赏边关将士,顺便和舅舅团聚。但是今年,人选换成了秦王,所以这就引发了大家的猜想——皇帝会不会想换个太子了?
然而秦王并没有像太子那样一直待到夏天,而是春末就返回,这折返的原因没有人知晓,于是便引发了种种猜测。
秦王回来的应该很突然,乔雪薇想到严言是一直到她上轿才提醒她注意秦王,那么也就是说,就连严言在得到确定消息前也觉得秦王不会在花繁节这个时间节点回到京城。
可秦王回来了。
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秦王还带着原身的妹妹,乔家的嫡女。
乔雪薇手里摩挲着一段翠色的细竹,这是不知道被谁折断后又丢在地上的,小蓝采集着竹子的各种外形数据,将这种植物放进自己的数据库里。
所以,原身和这个秦王……
“这位姐姐……”
一个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乔雪薇的思考,乔雪薇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细纱裙的女孩子站在自己旁边,女孩有些局促地扶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不像别人那样梳妆整齐、有着眼花缭乱的饰品,而是能勉强看出有个发髻,可上面没有任何能固定的东西,仅靠女孩的手扶着,她双颊绯红,眼睛里闪着泪光,红润的嘴唇被轻轻咬着,在乔雪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有些慌忙地瞥向一边,另一只手紧张地攥着袖子。
乔雪薇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不知道哪家的大家闺秀,而她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头发散了下来。
“这位妹妹,”乔雪薇声音放柔,“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那女孩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勉强让自己把目光落在乔雪薇的身上,却仍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小声说道:“您……您有带帕子吗?”
乔雪薇一愣,然后她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的发簪……”
“滑出去摔碎了……”女孩努力忍住哭意,因为她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哭,“我对这里的路不熟……不知道到那里去找嬷嬷……”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披头散发出门会被视为极其不雅,所以女孩才会这么着急地抓着头发不敢松手到处找嬷嬷。她还不敢随意向其他人靠近,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着派系和自己的小团体,女孩子尤甚。大家闺秀们凑在一起对那些花枝招展的妾室们指指点点,夫人们则相看着这群丫头里盘算着哪个可以选作儿媳。
女孩不敢贸然打扰任何小团体,只能在这里躲躲藏藏地找嬷嬷或者婢女。
可这园子太大了,蜿蜒的溪水把这里的路分割成复杂的地形,这里又是贵妃的私产,只有花繁节的时候才会对外开放,如果不是有小蓝记录地图,乔雪薇也要迷路。女孩找不到嬷嬷,婢女也都忙于伺候那些客人们,女孩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这个角落,终于看到了一个人独坐的乔雪薇。
乔雪薇身上没带着帕子,她看了看手上的细竹,对女孩晃了晃:“这个可以吗?”
女孩使劲点头。
她便站起身,让女孩坐下,把细竹节递给女孩,女孩拿着那竹节费劲地把头发往上盘。
乔雪薇看着那好不容易卷成团的乌黑秀发再次松了下去,女孩拿着那竹节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她怕竹节折断不敢用力,可手背在脑后根本掌握不好力度。
“小蓝,”乔雪薇在脑中问道,“之前孤云给我挽头发的时候你有记下来她怎么挽的吗?”
“有的小姐。”
看着小蓝发过来的几步图解,乔雪薇大概整明白了,然后她对女孩说道:“要不我来帮你吧。”
女孩扶着头发看向乔雪薇,眼睛里带着感激:“那麻烦姐姐了。”
乔雪薇便接手了女孩的秀发,拿起那根细竹节,把竹节凸起的部分稍微在石头粗糙的地方磨了一下,让它平滑一些,然后便按照小蓝教的手法,慢慢地梳理着手里的乌发。
为了缓解女孩的紧张,乔雪薇一边动作一边问:“你就带了一根簪子吗?”
这里的姑娘包括乔雪薇脑袋上都不止一个饰品,除了主要的一根簪子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发梳发叉。
“我叫祝秋岚,我爹是礼部尚书,比较……比较保守,”女孩徐徐说道,“他一向不允许我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他说,以美色侍人尚不能长久,更何况这种外物堆叠出的美色?所以我没什么饰品,就连这墨翠簪子,也是很久之前奶奶给我的。”
乔雪薇看着女孩手里已经摔成两节的乌黑簪子,阳光落在上面,偶尔能见些翠色。
看来是家教特别严格的家庭啊。
乔雪薇看着祝秋岚,心生怜惜,这姑娘也才十六左右的模样,正是女孩子青春期爱美的年纪,却连挑选饰品的自由都没有。
“往年的花繁节爹都不允许我参加,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祝秋岚情绪有些低落,“因为我到了婚配的年纪,而这次的榜眼爹十分赏识,他希望能招那位榜眼入赘,可是那榜眼并没有回应爹的暗示,所以爹才破例让我来,就是希望我能和他在这里相识。”
花繁节可以算大奕的相亲会了,看来这位礼部尚书是势必要把这榜眼招入赘啊。
“看起来那位榜眼是个很优秀、很有前途的人,”乔雪薇说道,“所以你父亲才会喜欢他。”
“谁知道呢,”祝秋岚嘟囔道,“反正我也没见过。”
看着皱着小眉头鼓起腮帮子有些不高兴的祝秋岚,乔雪薇觉得十分可爱,于是在帮这姑娘挽好头发后,她又从石头上拾起一朵刚落下不久的、新鲜艳红的桃花别在她的鬓角,女孩顿时平添了几分娇俏。
“可以了。”乔雪薇直起腰。
祝秋岚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很牢固,头发也不会被坠得慌,她这才舒展了眉头,凤眼弯起来对乔雪薇道:“谢谢姐姐!”
乔雪薇坐在她旁边,看着那仍然空空荡荡的阁楼,百花坛上已经换了一个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提笔挥毫。
按照流程,今年春闱的状元、探花、榜眼要等皇帝和贵妃都到了之后,才上百花坛诵福受春礼,接着由状元在溪水中放下薄金打造的莲花盏,才算花繁节正式开始。
“有时候真的感觉不公平,”祝秋岚看着那个公子说道,“为什么女孩子上去就是轻浮,男的上去就都被称赞。”
因为这是个不公平的时代,乔雪薇在心里默默说道,在封建体制下,女人被各种写成书本、写进规则的条条框框束缚住,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得是男人认为“好”才行。
即便是到了星际时代,那些从人类共和转回封建时代体制的星球上仍然是这样,但不同的是,因为技术的发展,困住女孩子们的牢笼并不是那么牢固,她们总会有办法接触到其他星球的状况,从而为自身的命运抗争。她们见识过了自由的同类,所以她们才会想要拥有那样的自由。
可是这个时代女孩,却连见识拥有自由同类的机会都没有。
她们不知道自己也能过这样的生活,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会觉得这是离经叛道。
“如果我是男孩就好了。”祝秋岚感叹。
就连愿望都是希望变成男儿身。
乔雪薇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知道这些,可她不能跟祝秋岚说这些。
星际时代受到的教育告诉她,穿越时空,最忌讳的就是在过去的时空中留下未来的痕迹,不论是物品还是思想,因为蝴蝶效应和祖父悖论的存在,穿越时空后的行动要倍加注意。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应有的发展进程,历史的车辙从不偏离原本的道路。
“一会榜眼就要出来了,”乔雪薇岔开话题,“你可得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
“我喜不喜欢没什么用,”祝秋岚有些神情低落,“得看人家喜不喜欢我。”
乔雪薇想起祝秋岚刚才的话,这位榜眼对礼部尚书的橄榄枝一直无视,要么是另有高枝,要么恐怕是有些别的打算。
“贵妃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骤然的唱喏响起,原本还歌舞升平的园子突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齐齐向高台方向跪下拜去。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祝秋岚也跪了下去,但她没想到这个刚认识的姐姐竟然还直愣愣地站着,所幸她们所处的地方偏僻,她赶紧拽了拽乔雪薇的衣裙下摆。
可这位姐姐却仍然没有动作,祝秋岚不得不抬头,想要小声提醒乔雪薇,话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看到乔雪薇面色惨白,捂着胸口。
乔雪薇看着那高台之上的男人,那个小蓝无法还原的人物影像瞬间清晰明了起来,紧随而来的就是蚀心之痛,仿佛一个不甘的灵魂从这具身体深处发出了哀鸣。
乔雪薇闭了闭眼,僵硬地跪了下来,和其他人一样伏在地上,以此来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同时,她在心里为原身感到悲哀。
你努力从记忆里抹除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可一旦他的真人站在你的面前,你身体的每一寸反射,都深深记得。
记得你从他那里获得的爱——
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