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诗淮收拾完东西和饱兄出发,别人早已到岗,貌似只有他俩废物惺惺相惜破罐破摔,磨磨蹭蹭去了王府报道。
饱兄原名王汇,他身材圆润,因总是很饱几乎没有饿的时候,得了饱兄这一名号。
慕王府里一片萧条。
得亏还有零星几个下人,不至于让院落里草木丛生。
这里空旷冷寂,少了点人气,两个人气喘吁吁安顿好后,饱兄发出了灵魂拷问。
“诗淮,你说慕王府的饭能有大将军府的好吃吗?”
这种问题只能靠亲身体验来答,两个人蹑手蹑脚去厨房找吃的,天色将晚,云霞漫天,曲径通幽的小道里树影婆娑,一声呵斥打破了的闲适的安宁。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杨飞例行巡视,几个将士立刻冲过来把他俩团团围住。
饱兄扑通一声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裴诗淮没被杨飞吓住,反而被饱兄吓了一跳,差点跪下。他朝杨飞拱拱手:“杨将军,我们去找吃的,吃饱了才能全心全意为王爷办事。”
这油嘴滑舌的话听上去没毛病,杨飞摆了摆手,众人退下,“厨房在东边。”
“好嘞。”裴诗淮道谢,杨飞一走,他踹了饱兄一脚,“起来了,走,去当饭桶。”
两个人畏畏缩缩结伴去了厨房,留给杨飞一个狼狈为奸的背影。
徐轶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来,远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问杨飞:“有问题吗?”
杨飞和徐轶不仅仅是主仆关系,两人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他是徐轶唯一能交付几分真心的人。
杨飞回:“没什么问题,但是……”
但是他心里不安稳。
徐轶继续往前走,伸手拨开路旁垂下来的柳条:“但是什么?”
杨飞走到徐轶身侧,御刀挡住了路一旁的枝桠,“王爷,盛平不太平,你此次回来务必小心,且不说这府里的,光是府外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人,一夜之间王府外面的长街多开了不少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虚假繁荣,眼睛全盯着这里。”
徐轶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糕点铺子也是新开的吧,总闻到各种甜香,改天你去买点我尝尝。”
杨飞不知徐轶是真心大还是不在乎,但在徐轶身边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他仍猜不透徐轶的心思,安孝帝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萧雪巍让他做什么,他也做什么,杨飞唯一能确认的是,他的确在沙场上为这片土地和百姓流过血,卖过命,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至于别的,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
朝党纷争,皇权争斗,前朝祸乱,贪污……天子脚下荆棘丛生,他把边疆战事处理的足够漂亮,归来时仍像出走时一样游离在外。
在杨飞看来,这是比裴诗淮更高级的混吃等死罢了。
杨飞很郁闷,此时下人们又报明里暗里的礼物送来几箱,王爷你看该怎么办。
“父皇和其他王爷送的留下,别的都退回去。”杨飞察觉这句话徐轶说倦了,吩咐下人:“下次别问了。”
下人们为难起来,“可是每次送礼的人都嘱咐务必禀报。”
徐轶摆摆手:“无妨,你们正常禀报,我当听个乐呵。”
话说自从徐轶回来,盛平城里的权贵界短暂的懵了一下。
说慕王回来算件事儿吧,可他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快被养成了别人的崽,说他回来不算件事儿吧,他毕竟是个王爷,还是身上流着皇室血统的皇崽。
观望过后,一批又一批的黄金白银和奇珍异宝被装上马车送到慕王府,几乎都被退了回去,倒是几个王爷的全留下了,给了兄弟们个面子。
萧雪巍在朝廷中从不站队,于是众人默认慕王也不站队,不同的是萧雪巍扛起了一片西北,他咳一声,边疆抖一抖,可徐轶呢?
若安孝帝削藩成功,他是乱臣贼子的义子,萧雪巍也未必真心信他,退一万步讲,哪怕改朝换代,天下换了主人,他依然流着前朝皇室的血。
盛平在观望他,他也在观望盛平。
连绵的雨下了几天,淅淅沥沥,盛平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中,街上的繁花被一场雨淋落不少,坊间关于慕王的流言悄然生长。
有人说他残忍暴戾,杀人不眨眼,清理门户时用力过猛,有人说他孤傲自大,六亲不认,一点面子都不给百官,谣言几乎在一夜之间跑遍了盛平,快马加鞭般送到每一个角落。
安阳宫内,安孝帝拿起手信看了半天,朝福山抱怨:“慕王的名声不太好啊,这才回来几天。”
福山给安孝帝捧上一杯热茶:“皇上,慕王久待边疆,性直,有这样的儿子还不省心?”
安孝帝看了低眉顺眼的福山一眼,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继而大笑:“省心,是比别的几个成天搞事儿的崽子省心。”
福山跟着脸上溢了笑意,在安孝帝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他的情绪似乎全被身旁的男人主导,安孝帝眉头怎么皱,他就知道该怎么哄。
换来的是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权和利。
慕王府里的一举一动宫里都有耳闻,自然知道徐轶不收礼,不待客,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去大将军府转转,其余时间都在王府里当大家闺秀。
裴诗淮习惯了几天后再也闲不住,成天走后门往外跑,哪儿热闹在哪儿混,每天早出晚归,吃喝玩乐,生活没多大变动,和徐轶也没什么交集。
本以为会一直相安无事——
是日裴诗淮在府外的茶馆和谢源叙完旧,提了两包谢源带给自己的酒鬼花生回了王府,府里似乎一下子热闹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裴诗淮抓着对厨房望眼欲穿的饱兄,“今儿有客人?”
饱兄流着口水点头:“贵客。”
裴诗淮:“怎么个贵法?”
饱兄神神秘秘地说:“太子。”
裴诗淮的笑僵了一下,大哥,连你都知道的事怎么会神秘,他探着饱兄的口风:“王爷不是拒绝了好多次太子的邀约吗?”
饱兄叹气:“可能人哥俩感情好,这不太子直接登门拜访了,说实话起初王爷都懵了。”
“我是王爷我也懵,正是和朝里撇清关系的时候,结果来这一出。”裴诗淮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润嗓,“不过这事儿太子确实干的出来。”
太子徐钊为人刚正,仁人君子,正气凛然,在朝中无党无派,说好听点是性情直爽,但换种说法则过于清肃,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够圆融,不会变通,四处立敌,不懂得拉拢百官,在朝中没有自己人,难免难站稳脚跟。
当然以上撼动不了他的储君地位,真正让他心焦的是自己的恶疾。
太子虽然人刚硬,但重情重义,儿时和徐轶玩的很好,徐轶回盛平后想见一面并无不妥,难的是他们都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着,也不知道多少人想拉他们下水,千方百计找文章做。
裴诗淮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对王汇说:“饱兄,出去溜溜弯?”
饱兄:“出去干嘛?”
裴诗淮昧着良心说:“找吃的。”
太子是大摇大摆来的,既然不用遮遮掩掩,待客便极尽隆重,裴诗淮和饱兄沿着小路走,一路都热闹。
前方传来了孩子的声音。
小孩儿贪玩,在路上蹦蹦跳跳放风筝,随从们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几个人笨手笨脚没把风筝放起来,他扫兴又生气,让所有人离他两米远。
一群仆人大气不敢出在后面跟着,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太远,意外还是发生了,熊孩子走路心急突然绊倒,把气撒在了旁人身上。
一片人呼啦啦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脸被打得又红又肿。
一位姑娘脸疼手疼,动作慢了,熊孩子又开始闹,可再扇下去脸都要破相了。
“熊孩子。”裴诗淮暗自骂了一声,在饱兄铜铃般眼睛的注视下,走了过去。
他捡起扔在地上的风筝,感受着风力,逆风将风筝放了起来,转头看向熊孩子。
“风筝往上跑时,要慢慢放线,风变小时,要迅速收线,像这样。”裴诗淮放风筝放的得心应手,等风筝稳定后把手柄给了熊孩子。
熊孩子咧开了嘴,问他:“你以后能经常教我放风筝吗?”
“当然可以。”裴诗淮趁他在兴头上,顺嘴提:“小少爷,仆人们没有错,是你先不要他们跟着的,对不对?是路绊倒你了,不是他们,对不对?以后大家担心的事情,你要三思而后行,好不好?”
熊孩子的脸瞬间垮了,手里的风筝掉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裴诗淮笑了笑,避而不答,“我的意思是现在跪在地上的人没错。”
旁边的一个小奴仆拉裴诗淮的衣角,“你知道我们小少爷是谁吗?少爷没错,是我们错了,你快闭嘴吧。”
“小孩子可不能这么教。”裴诗淮看着气鼓鼓的熊孩子三两下把风筝拆了解气,调整了一下位置,又很快恢复了原状,上手能力还挺强。
小奴仆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愁,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
太子和徐轶从池塘后走过来,太子赞赏地看着裴诗淮,“你说得对。”
裴诗淮立即向太子和徐轶行礼,太子:“你知道他是皇长孙吗?你是除了太傅以外第一个敢这么教育他的人。”
“小的唐突冒犯了。”裴诗淮面容端肃,缓缓抬头,显露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但小的认为,臣子们应该让皇长孙明理知是非,虎父无犬子,太子殿下也一定希望皇长孙能知情达理,被教导有方。”
太子赞赏地看了裴诗淮一眼,转头问徐轶:“他是你府里的人吗?”
徐轶声线平和:“是,裴诗淮,安孝七年的进士,曾经被招募到舅父府里,我回盛平后来了我府里。”
裴诗淮眉头一跳,他都忘了自己是哪年的进士,徐轶竟比他还清楚。
太子眉开眼笑:“很好,要不让他抽空来太子府陪陪皓儿吧,给皓儿当侍读。”
“下官不敢。”裴诗淮即刻低下脑袋,空不用抽,天天都有,关键这活儿不好干,他说:“臣德薄才疏,难担此重任,请殿下另寻良才。”
场面话太子只听了一听,他看着脸色不妙的徐轶:“舍得吧?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我们坦坦荡荡,何管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几年不见,三弟怎么变得畏首畏尾,随波逐流了?”
徐轶面色平静,隔了半晌转头吩咐裴诗淮:“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