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进行的不顺利,一度陷入僵局,徐轶暂时放下审讯的事宜,去各个县市抄家分粮。
他们又回到了沛县。
崔昊这人活得精致讲究,作为一个小小县令,家里的院落里摆满了珍贵的物什,繁巧精美,满目琳琅,然而在他府里挖地三尺,也挖不出赈灾银的巨额亏空。
崔昊心眼多,除了搜他府里,徐轶听了裴诗淮的建议把他混乱的社会关系理了一遍,又从能见光的和不能见光的小妾手里搜出了一大笔脏银。
可惜粥少僧多,把崔昊家全抄了,也只够沛县的百姓们过几天饱肚子的生活。
他们到了刚来沛县时去的石头村,村民们看着不再寡淡的粥露出了笑颜,杨飞帮一位大哥扛了米袋,腰酸背痛,他已经接连干了几日苦力活儿,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看见游手好闲的裴诗淮怒火中烧。
在杨飞眼里,眼前的清瘦男人如同一个狐狸精,慕王整日听信他的鬼话,穿梭在各个县市里抄家分粮,好几日没去州衙赶审讯进度了。
徐轶如同被后宫耽误了上早朝的帝王,杨飞分外惋惜,心直口快的和裴诗淮吐槽了一嘴,称他是祸国妖男。
裴诗淮本想无所谓的当听个乐呵,可惜杨飞的吐槽触到了他的敏感点,凭什么他给徐轶当妃?无语。
他气呼呼地看着杨飞:“当下最重要的事是百姓填饱肚子还是找贪官?”
杨飞哽住了,当然是百姓填饱肚子。
把杨飞问住后,裴诗淮开始找杨飞兴师问罪:“谁是祸国妖男?”
杨飞的眼神来回躲闪,他转移注意力左右观望,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徐轶看两个人吵的热闹,过来问:“你们吵什么?”
裴诗淮懒洋洋地说:“他嫌我每天晚上和你睡的时间太长了。”
杨飞:“……”
杨飞解释:“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诗淮帮徐轶做理解:“不是这个意思,意思是他说过这种话。”
杨飞:“……”
徐轶不处理杨飞,反而直勾勾地看着裴诗淮:“这有什么好吵的?”
这下轮到裴诗淮哑口无言,裴诗淮想反驳,可刀子扔出去,一定会扎在自己身上。
徐轶在这方面脸比城墙厚,不能比不能比。
裴诗淮灰溜溜的闭了口,抬头望天。
徐轶无视两人的低水平斗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让裴诗淮准备一点东西去看望刘有德。
刘有德举报了崔昊,崔昊为了打击报复刘有德将其关进大牢,刘有德之父念儿心切,心劳成疾,加之没有人照料,不幸逝世。
砖土房里,家徒四壁,几日不见刘有德,他脸颊凹陷,神情萎靡,侧坐着对着房门,看到徐轶一行人之后眼睛亮了亮,而后眼里的光很快暗了下去。
徐轶将心意带到,正要出去,一直沉默的刘有德忽然叫住了他,问:“钦差大人真的会为民做主吗?”
徐轶回过头,望着他说:“会。”
刘有德:“现在世上还有好官吗?”
徐轶顿了顿:“有。”
刘有德:“钦差大人是一个好官吗?”
徐轶垂了垂眼睫:“我尽量当一个好官。”
徐轶的神情很冷,侧脸像铁铸般坚硬,刘有德看着他,忽然下了某种决心,眼神锋利坚毅起来,他站了起来,转过身说:“我还要举报一个人。”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光线黯淡,崔昊缩着身子坐在靠窗的地方,度日如年。
大牢里的阴冷之气遁入人的五脏六腑,骨节仿佛都沾染了寒气,崔昊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艰难的站了起来。
来的似乎是好几个人,周遭的光线仿佛更浓厚了一些。
看到徐轶的面孔后崔昊心灰意冷,脸色阴沉,一声不吭,他余光里看见了另一个人影。
他曾恨之入骨的刘有德。
刘有德丧父,看崔昊的眼神同样不友善,夹杂着恨意,崔昊没有心力和他你来我往的较劲,将视线扔到了徐轶身上。
“今天来找你只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徐轶心平气和地开了口,“让刘有德亲口告诉你他为什么要举报你。”
崔昊一直看着徐轶,并没有将视线分给刘有德半分,他听见刘有德在他耳边说:“崔大人,你以为我是对你不满才这么做的吗?”
崔昊不说话,看着徐轶。
刘有德:“让我当那个出头鸟,我不敢,但刺史大人和我说,他会保护我。”
刘有德面色凝重,世事难料,他从未想过老父会为此与世长辞,作为小民,卑如尘土,他未想到,大树不能庇护他,反而会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崔昊猛地回头看刘有德,他的呼吸在瞬间滞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徐轶的眼神里多了股幽幽的凉意:“崔大人,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和辛大人不是战友,对辛大人来说,你和刘有德并没有什么分别。”
人人自保,越大的局,无关紧要的人越多,棋子而已。
徐轶的话崔昊只听了个大概,他还沉浸在刘有徳被遗弃的惊诧中没有缓过来,曾经心里偶尔萌生的邪念疯狂滋长,带他走到了他最不想去的岔路口。
崔昊面容惨白,血色全无,眨眼间如同身上的魂儿被人带走了,他幽幽地开口:“刘有德,辛大人为什么让你举报我?”
裴诗淮撇了撇嘴,“崔大人,你明明知道答案,上面的人想让你当替死鬼,挡箭牌。”
崔昊眼前出现了某个夜晚的画面,辛承之驱散了所有人,留下他,收敛了平日里的和善,换上一副冷冽的面容,严肃道:“听我的,你们就会没事。”
晚上风起,烛火摇曳,斑驳在墙上影影绰绰,崔昊有所怀疑,但最终疑虑烟消云散,自己获罪是事实,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里天高皇帝远,江州归根结底是几个人的天下。
况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辛承之倒了,他崔昊一定被压在众人身下垫底。
于是崔昊将罪名全部认下,这件事大事化小,等风波过去,几位大人一定会保他平安。
如果他不知道刘有德是辛承之唆使的,他会一直将这些罪名全揽到底。
崔昊心凉似铁,他重新回到墙边坐下,无望地坐着。
徐轶还想劝他,裴诗淮挡在了他前面:“王爷,给他一点时间。”
他们从大牢里出去,沿着大牢的外围散步,刘有德被杨飞暂时安置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得不对辛刺史刮目相看。
唐大人年老威严,却真如一朵娇花,这几日劳累过度,偶感风寒,倒在了床上,徐轶让他安心养病,暂时将所有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牢内突然传来了消息,崔昊要见他们。
崔昊的神情十分颓丧,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见徐轶后,又看了看徐轶左右的人,徐轶把人支走,只剩下裴诗淮杨飞二人,问他:“你想好了吗?”
崔昊嘴角忽然漫起一丝笑意,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上身,他无奈地说:“王爷,现在还容得我选吗?”
徐轶:“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崔昊呆呆地说:“我府里有辛刺史和我往来的书信。在门口的花盆里。”
徐轶给杨飞使了一个眼色,杨飞去备马,素来话少惜字如金的崔昊此时喋喋不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他似乎知道自己能说话的机会不多了。
他念叨了半天,对徐轶说:“王爷,我还有事想拜托你。”
崔昊拖着镣铐走到牢门口,双手抓着铁杆往外望,徐轶无动于衷,站在原地听他说话,他愣了愣,转头望向裴诗淮,苦涩地说:“王爷大概不想听我的破烂家事,麻烦这位大人离我近一点,我想交待一下后事。”
裴诗淮谨慎的把耳朵凑过去,听崔昊交待了后事。
裴诗淮听完,朝他点了点头,和徐轶一同离去。
崔昊站在牢门口,他望着徐轶的身影消失在光线的尽头,抓着牢门滑坐在地上。
天理昭昭,他等到了这一天。
他认了,但他一定要拉人给自己陪葬。
杨飞备好马后,徐轶吩咐杨飞不要和他们一路,他和裴诗淮两个人赶往沛县。
徐轶和裴诗淮上马,两人匆匆奔赴沛县,他们轻车熟路的走上去沛县的路,中途走到一个小路时,入口被封,不知道从附近哪个村子流窜过来的村民堵路收钱。
徐轶不下马,裴诗淮则不想掏钱,堵路的人从地上端起两碗茶,嚣张的朝他们递过去。
“看你们的穿着不差子儿,饥年赚你们两碗茶不过分吧?送你们两碗茶,行不。”
徐轶不理解这种行为,裴诗淮见多识广,本着破财消灾的念头,想将此事消解,他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大方地说:“茶就不必了。”
村民收了钱,执意要给茶,堵着他们的马不让他们走,徐轶的眉头刚皱起,两袋粉末朝他们撒了过来。
灰白的粉末飞舞,迷失了人的视野,激起漫天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