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也是教具吗?”
封闭的索道车厢里,一个扎着冲天辫的橘发女孩朝身旁男子天真的发问。
“我不是,我是贵族的宠物。”
青年平静如砥的声音传来。
“哇偶!宠物!大哥哥好厉害!!但大哥哥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一车子上的倮虫全都是教具呢。”
“我搭个顺风车,这送给你。”黑发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柿饼送给了小姑娘。
“谢谢大哥哥!”
剥开柿饼的并蒂,珍惜的咬了一小口,下一刻,小姑娘就沉浸在这份甜到炸裂的幸福中,愉快的摇着小脚丫,话起天来:
“听阿姨说,教具的工作呀,就是教和我们一样年纪的小怜主们呢。”
(所有的人类奴隶都称虫族为怜主。)
“是一件无比光荣的工作!”
小姑娘自顾自的点点头,对自己即将从事的工作十分认可,只是她不知道,身为人类的她,只是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而已:
“嘻嘻,好期待与怜主们见面呀~”
“而且,从今往后我能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养家啦,虽然他们说我的腺体出现了病变,没有伺候怜主的机会,但只要有了这份工作,日后就能天天吃饱喝足!怜主万岁!大帝对我们倮虫真的太好了。”
经过女孩这一讲,周阎才发现,四周的孩子们大多安安静静的,似乎多少有一些视听方面的残疾。
“大哥哥,你也是出来打工挣钱的吗?可是贵族家不应该都很有钱?”
小姑娘甩着小辫子,眨眨翠绿色的大眼睛。
“不……我只是在寻找一个人。”
青年沙哑的声音越说越淡,抬眸时,望着缆车窗外渐渐远逝的孤山壮景,脑海中恍惚浮现一个洁白无瑕的身影。
自从那日分别之后,时隔半个月过去了,普赛克还是没有回家。
直到从鼠妇们的口中打听到,才得知——
那个人其实并不住在孤峰上。
也不在学校任教。
他是禹神国里最特殊的一类贵族,平日里很忙很忙,常年出差在外。
一年到头,能回国两到三次就不错了,有时候甚至数十年都不回来一趟。
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寄养在了孤山上,或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而特殊,所以普赛克好心的把他雪藏起来。
而当周阎又问道:是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时。
只被告知了两个字——“危险。”,立刻联想起普赛克离开前与老校长的对话。
从此之后,周阎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山顶翘首苦盼了一个星期,一日日在半夜惊醒,想着:
〔难道真的要待在这里,成为一只无忧无虑!安然度日的自私宠物,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不管不顾!?〕
周阎只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这点。
他必须下山!必须追到普赛克的身边!
但是,想离开孤峰,踏入一无所知的虫族社会并不是一件空口无凭的事。
他不仅没有腺体,也没有宠物号牌,甚至就连普赛克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不会虫语,不懂交规,不通禁忌,一旦暴露了真实身份,死亡便是唯一结局。
好在善良的鼠妇们帮了他一个大忙。
学院涉及人类学的有关课程,时常会从奴隶城里选拔一些教学器具。
这些教具经过校长室的统一报备后,就会分配到特殊的编号,之后再被统一运往全国各个校区实验室。
通过鼠妇们的沟通与搬运,周阎顺顺利利的坐上离开孤峰的缆车。
鼠妇还为他准备了食物与现金,最后如老母亲一般的,一声不吭的目送他离开。
现在的周阎,就跟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一样,踌躇满志,却也心陷迷离。
猎人,奴隶,以及宠物,他背负上这样错乱的身份,踏入原本永无交集的世界。
……
“哎呀,你要下车了吗?大哥哥再见啦,祝你寻人顺利。”
在可爱小囡囡的祝福声中,周阎走下了校园游览车。
这些教具是要运往中心实验室的,为了避免管理人员的误会,他还是提前一站下了车。
行走在虫族的学院路上,一开始,周阎还拐弯抹角的避开视线,寻找障碍物,隐藏身形,以至于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走失的宠物。
但没过多久:
〔这些虫族似乎都看不见我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腺体的缘故。
腺体是虫族的第二只眼,而信息素则是虫族真正的语音。
和那些教具一样,一旦失去了腺体,就如同一个没有触角的“无头蚂蚁”,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鬼魂,再也走不进虫子的世界。
觉察这一点,周阎光明正大的朝小径深处踅去,一路上果然没有受到任何的盘问或阻碍。
学院里明显比城区热闹许多,随处可见半人态的三级变异体。
虫族已经把树木都种到了天上,此时此刻,仰面一望,就能看见那些盘根错节的枝干,如盘龙藻井般摄人心魂。
而树群的背后,又是一群耸立的奇特雕塑,周阎透过高耸的黑色方碑,看见围墙上写着“蛾术全国”四个大字。
竟是他熟悉的中文。
再回眸一看,又在另一面墙上惊奇的发现,竟然还有篆文!虫族对人类研究的深隽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篆文的内容是屈原是一句《天问》——
【蜂蛾微命,力何固】
篆文旁边附着一段虫文题字,笔力遒劲。
两道墙的正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愛”字,下面一个提问——【何为爱】
配合一大段名人的解释:爱是付出、爱是激情、爱是克制、爱是陪伴、爱是执取……
周阎默念道:
“爱是向死而生。”
穿过这些散发墨绿幽光的回廊,抬眼看见,一颗参天大树旁边偎傍着一颗小小树,它们相互依靠,又有几颗巨木树根同时交错,结起遮天蔽日的天之回廊。
行走在历代虫王的画像间,禹神国的国旗随处可见,空中飘舞的旗纹中,一蛾一蜂的剪影,交相辉映,象征虫国两大阶级,联合并立。
这些风格独特的建筑陈列全都让周阎想起了,文艺复兴与百家争鸣。
其实,这整个国家的制度与风俗,带给周阎的感觉,宛若中世纪的根基+康米的内核。
大帝原伶即是虫族唯一的神,也是它们共同的女王,虫族间拥有着不可跨越的等级压制,以及参差错落的种群伴生关系。
说是复杂,却也简单,因为出生就决定了一切,工人永远是工人,皇族永远是皇族,倒也没这么多的变数了。
而他眼前的这所学府,则是混乱的战国时代与封建禁欲中爆发而出的璀璨明珠。
就在周阎试图以自己见解推测整个帝国时,看不见的天空中,交织的信息素语言如银流飞舞,又渐渐夹杂几丝红线,宛若银河中的鲤鱼,最终,整片银河化为愤怒的红色火焰!
一场红色风暴正在席卷校园。
周阎路过宽阔的草坪时,雨下大了,于是跑到一颗垂天古树下避雨。
雨水顺着巨大梧桐树的树冠边缘滑落,形成一道精美纷呈的雨幕。
手插着口袋,悠闲的坐在盘曲的树根上,遥望远天走廊上成群结队的学子们。
不论身在哪个城市或地区,学校永远是散发青春气息的场所。
虫国也不例外,这些学子们正在相互追逐着,手中举着奇怪形状的书包,不知道正在热议着什么。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虫子学生们正冒着暴雨,在操场上静坐。
把绿色的草坪染成一片乌压压的海洋。
〔难道是在打坐冥想?〕
周阎悠哉的望着,思想发散。
〔如果到了宫殿外,能等到普赛克吗?〕
普赛克会不会也看不见没有腺体的他?或者即使看见了,也迫于等级的沟壑,不能毅然接近。
但这都不是问题,他只要遥遥的确认普赛克的安全就只够了,实在不行,擅闯皇宫也未尝不可。
思维涣散间,周阎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有人正在他上方树荫下说话!
“校长,不必心怀亏欠,你只做了正确的决定,在这个帝国,男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老校长?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叫魏德玛。
周阎稍微挪动一寸身体,那一刻,透过树根的缝隙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偶逢在场唯一认识的人,周阎有些欣喜。
〔魏德玛会不会知道普赛克的消息?〕
但就在下一秒。
“蛾皇的命运不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卑微的夜蛾,纵使拥有亘古通今的胆识,纵使坐拥万人之上的权力,也不过一只樊笼之物,被女人拿捏在执掌之中,囚禁在深宫里四十余年,任人儿戏。”
“就算他这样优秀的雄虫依旧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
〔囚禁!!?〕
那一瞬间,瞳孔的颜色都变浅了!带着极端的愤怒,周阎朝那个深黑色的背影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