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五日,便是期集又一定好的同科酒宴,意在加深同科进士们之间的交集,同时修撰同年小录的初稿。
任倾当日告病推辞,非是不喜此种集会,故意推辞。只是月事来了不宜饮酒,任佩便遣人替她告了病。
几日后,方译登府探病,任倾已“痊愈”了。此是方译头回登门,且是为探病而来。任倾自是要在家中招待方译吃午食,任佩得知后,着阿菁阿芜将一应酒菜料理妥当。
据方译所说,经前几日聚会后,同年小录已定稿了。在授官后一日还有最后一次集会,那时一人发放一本同年小录留作纪念,再吃完“散伙席”之后便要各奔前程去了。
酒至酣醉,方译竟拉着衣袖抹了把涕泪。只言若是外放他县,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聚了。话不成句,方译又趴在桌上呜咽起来。
任倾见此,知道方译已醉的不轻了,便让阿菁的哥哥得禄好生将人送了回方译暂居的寓所。
四月十一,任倾再次随今科进士们进了集英殿,今日正是授官之日。授官涉及多方职位铨选,此事由吏部主导,其余诸部司协理,再交由政事堂定夺后,呈请上御。官家御览后,呈请梁太后示下。梁太后又着政事堂诸官及三省六部等官员集议,最终方确定了授官名录。
故而任槐早已告知任倾此次所授何职。按例至亲不可同朝为官,且任槐已居高位,任启明是以只得外放他州,任倾也应如是。
但官家似乎对于任倾很是赏识,政事堂最终提议任倾年且尚幼,且省试乃是补录而进,殿试虽另辟蹊径得赐进士,但由此可观少年人机敏有余,定性不足。可遵旧例,授官后先不必派差遣,令其在秘阁继续进学,学成后再行考校派以差遣。任倾对此只能听命,虽说心里更想早些做些实事。
是以,今日任倾一派淡然地站在殿上听候授官。授官如不如唱第需要一一点名,只以赐第的出身划为三等授以品级。诸如第一甲、二甲进士出身的皆被授以从八品监丞,再后三甲、四甲被赐进士出身的举子们则被授予正九品大理寺评事,最后第五甲被赐同进士出身的举子则被授以从九品判司簿位。此次授官仪式只是初步定了诸位举子的品级,至于会被派往何处听候差遣,则需要待出了集英殿之后去吏部报到领任命文书方才可知。
出了集英殿,赶往吏部衙门的路上,方译一心忐忑紧紧抓着衣袖,任倾听得他口中小声默念的竟然是“愿与慕心一同留京”。任倾已然知道自己将留京任职,只是不好表露出来,便也一路不语的随着方译一同进了吏部的大门。
进了吏部衙门,按着所赐品级分为三组列队,等着吏部官员按着名录依次唱名上前领任命文书。任倾所在的监丞列队,第一个念到名字自然是状元顾潜,其次是姚召临,再就是任倾了。
顾潜被派遣任下州之一的洪州通判一职,姚召临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职,任倾也是挂秘书省校书郎一职,不过任职文书上面另有小字批注需通过两年后秘书省考试后方可认定,即带薪公费培训合格后回原岗位任职的意思。
也许方译的祷告起了作用,他成了余下进士中为数不多留京任职的一员,被派遣去了国子监任分馆博士,其余诸进士皆是外放或为下州通判、或是为一方知县、县丞。
方译见到自己如愿与任倾一起留京,向来内敛含蓄的人竟然一时情急双手抓住任倾的两只胳膊,欢呼雀跃直道真是何其有幸。
任倾不曾与外男有过如此亲近举动,一时颇有些窘迫,只得扯着方译的袖子将其手从自己胳膊上不动声色地拽了下来。
正在尴尬间,有名小内侍近前来,再任倾耳旁低语了几句,又指了指东南角的游廊。任倾顺着小内侍所指方向,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游廊背阴处的身影。
任倾穿过人群,朝着游廊而去,前方的背影也转了过来,正是孟令面无表情的一张俊颜。
若是初见孟令这张脸,定是以为此人矜贵,高不可攀,自是敬而远之。可经过这几次相处,任倾大概也知道孟令面上有些冷清,可其胸中自有丘壑,内里有乾坤,只是对待不关己身之人与事少了几分心思罢了。此前多番相助于自己,虽有利驱使,却也诚意拳拳。后来在枢密院廨房请吃糕点赔“玩笑脚小”之罪,偶遇孟仑回京之时邀任倾用饭、逛相国寺,皆是一派君子之风,足以可见其乃心胸坦荡之人。是以见到孟令此面容,任倾习以为常,不觉有他。
任倾含笑揖了一礼。“郎君安好,久不见郎君,不曾想今日却在此遇见。”
任倾如今已是官身,同朝为官、品级年岁差不多者见面皆需彼此见礼。孟令淡淡依礼回了一礼。“今日来吏部乃是正事要办。从公房出来后,见诸多举子在此等待领任命文书,故而叫任正字前来一叙。方才见你与同科举子簇拥欢庆,实是可喜可贺。”
任倾腼腆一笑。“托郎君之福,此番得以忝居京城了。是同科的状元顾潜、榜眼姚召临,郎君应该有印象。还有那位年轻些的郎君是方译,此番与我一样得以留京任职,故而十分欣喜。”
孟令自是早已知晓任倾留京任命,点了点头。“官家点慕心在秘阁读书,是有心栽培慕心了。”
任倾自然知道这层意思,只点头应是。又想起任槐提起的今岁科举舞弊案,官家自孟令清明祭祖后不久便将孟令调去了御史台,着其协助御史中丞调查科举舞弊案。据任槐所言,此案已审理得差不离了,只等几日后便可结案了。“听闻郎君近日于舞弊案中助益良多,只等结案便可迁至御史台了,某在此提前为郎君贺了。”
“朝中看御史台顺眼的人可没几个,慕心还为我贺?”孟令淡淡着揶揄道。
“于公,御史台监察百官,乃是为朝政清明计,理应为人称颂。于私,郎君算得上是某登科的贵人,某自是铭感五内。由此,自当是为郎君贺喜。”
孟令闻言扬了扬嘴角,暗讽一声巧言令色。“既如此,贺喜可不光动动嘴皮子了。”
于是,任倾自然只得应下,言到自当如此。
孟令见任倾面露为难,又言不需准备个什么大礼,只待任命后休沐之时,寻一家酒楼小酌几杯即可。
任倾自是开心应下。原本心想孟令出身高贵,珠玉宝器不一定入得他眼,若是送礼实在为难。可若改成这请吃酒,就便宜许多。东京城中酒肆林立,有名的酒楼更是数不胜数。
左右按照惯例,外放各地的足留有长至半年的赴任期。留京任职的略短些,但外地来京的举子多是需要安置一番,是以也给了半月的安置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与阿姊一处游玩京城,四处尝尝东京城有名的茶饭酒食。
而后一日,便是今科举子们的“散伙席”,席面依旧置在贡院的后院内。文科诸进士皆着襥头绿袍新靴而入,武科举子们则是一众紫袍。
是以任倾一进院门,便瞧见了“万绿从中一点紫”的袁玦、祁有杰等人。任倾上前与之叙话,武科授官由枢密院任命,方知武举子们早在前日便得了任命文书。只武状元袁玦被授从八品的供奉官,其余诸人皆是九品官职,或为左右班直、或为左右侍禁。
依循太宗朝以来的惯例,武举子末尾几名几乎皆是被授予没品级的武散官。念及今科武举人少,是以皆被授予有品级的官职,众举子对此已是欣喜非常。只袁、祁二人对此并无多欣喜,不过既得了任槐推举的准话,二人也算如愿以偿,心情欢愉。
因此晚集会过后,众多新官们皆要赶赴外地,是以在离愁别绪侵染之下,众人皆是开怀畅饮。觥筹交错间,几乎人人喝得酩酊大醉,顾潜生性豪迈,竟是借着酒劲拉着几位放荡的进士唱跳了开来,场面一时悲喜交加。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之下,任倾也上了七八分的醉意。
只是这次方译却极为克制,略饮了几杯便借故推辞不再吃酒了,大约是想起前次在任府醉酒失态,在任倾面前颇感羞愧。
任倾脚步虚浮的走出了贡院大门,得禄便上前搀扶住任倾的胳膊,马车边的得宝急忙放下踏凳,与得禄一齐将任倾扶上了马车。
任倾一进马车,就被车上的阿芜搀住了坐下,靠在阿芜的肩颈间缓着酒劲。
恍惚听得有人在唤“慕心”,任倾随手拉开了车帘,对马车旁的方译挥了挥手,嘴里嘱咐其早些归家。
见任倾满眼醉意,慵懒散漫地靠在一娟秀女婢肩上,方译咬了咬唇,方才哑声与任倾道别。“慕心,愚兄来日再寻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