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三起,任倾连着抄了四天书后,终于迎来了七夕假期。
七夕前三日,任佩收到了一张从公主府送来的帖子。只言镇国长公主七夕时于公主府别苑搭“乞巧楼”,广邀京中高门贵胄家的年轻儿女一同乞巧饮宴,任佩与任倾、任佑俱在此列。
任佩自是不耐这种场合的,晚间寻了任倾与任佑过来问二人的意见。
任倾还未表态,任佑却凑到任佩的跟前开口回话。长公主的长子张允昭是任佑在国子监的同窗,早早便说此番长公主在别苑搭了盛大的彩楼,约了他七夕去张家同拜魁星。
任佩这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京中观眷的宴席上见过两次长公主,连话都不曾说上,怎的长公主却突然下了帖子相邀,却原来是因张家小郎君的缘故。是了,任佑年小,论理是该家中长辈带去赴宴才是。只是如今父母不在京中,是以便邀了自己与任倾同往。
任佑来京时间不长,也未曾出席过此等宴席。且又是同窗相邀,自是想要去的。
任佩便推说自己近来不适,只让任倾带着任佑前去便是。
任倾知晓阿姊喜静,不耐去这些场合。往日此等宴请,也是能推便推了,只实在推不过才勉为出门应酬。是以任倾对于此番任佩的推脱,也并未反对。
第二日任倾得知阿姊突然又要一齐赴宴,深感诧异问任佩是为何故。
任佩只苦笑道,祖父不知从哪里得知,此宴会是年轻儿女相互相看的好时机,让任佩必要前去相看一番。面对祖父,任佩再不敢谎称自己不适,也不敢直言自己不去。只怕惹得祖父发怒,让自己以后不能随意出门访道,是以只能点头应是。
京中富贵人家素来有在七夕佳节用彩色绸帛结扎的棚架搭建彩楼,名唤“乞巧楼”,再供奉以鲜花、瓜果、纸砚、针线等物品。女儿们要楼前焚香跪拜并展示自己的女红,是为“乞巧”。儿郎们也要楼前诵诗跪拜魁星,以求科考能够“一举夺魁”。
任倾在去公主府别苑的路上,想起连麽麽讲的这些七夕习俗,想了想自己的“女红”手艺,暗自庆幸自己乃是男子身份。
公主府别苑名曰‘凝翠苑’,坐落在西城门外的汴河边,离琼林苑并不很远,是先帝在长公主出降时赐予的御园。张驸马数年前病逝后,长公主便搬离了公主府,常居于此。
‘凝翠苑’仿着‘琼林苑’所建,规模比之要小上许多。但作为私家园林来说,已是极其宽敞和奢华了。
夕夜乞巧,宴会自是设在傍晚,用完席后再行乞巧之仪。
姐弟三人于苑门口下得马车时,后方有一辆马车刚至。
任倾作为家中长男走在前面,任佩任佑随后,三人缓步向苑中行去。
到了正门任倾上前,将手中帖子递上。便有阍人向内唱道,任尚书府郎君到。
“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任家的郎君。”
一声娇媚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任倾转头一看是位长相娇柔的小娘子。可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阿佑,你可算到了。任正字,任娘子有礼了。”有一与任佑年岁相仿的俊俏小郎君自苑中快步行来,见着任佑口雀跃道。又见得任家姐弟身后的女子,行礼后口中问道:“七姨娘安好。”
任倾知晓这便是任佑同窗张家小郎君了。两厢见礼完毕后,张允昭也不多言便迫不及待的领了任佑快步先往苑中行去了。
任倾无奈,少年天性粗枝大叶,这张小郎君也不说给相互介绍一下便走了。
任倾看了眼同是面露疑惑的任佩,准备开口相询。
此事却有面色白净、眉眼细长的一男子跑近,扬了扬手中团扇言道:“洛娘要的可是这柄团扇?”
任倾住了想要问话的念头,这女娘她不曾见过,可这男子自己却是见过的,正是任佩前夫西京莫家长子莫维。
如此这女娘乃是张允昭的七姨娘,又与莫维如此亲近,无疑便是此前与其暗通款曲的肃王之女孟洛了。
莫维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任家姐弟,一时也是面露异色。张了张嘴,并未做声。
任倾撇了眼莫维,又瞧了瞧任佩的淡漠的脸色,不再理会二人,与任佩直往苑中行去了。
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怎的见了旧相识便挪不动脚了?”
任倾转头看了看任佩,任佩自是知晓任倾心中担忧,只淡然说道,前尘往事已成烟,于自己并无挂碍。
入得前院,便有仆从前来引路,分别引着男女宾客往不同的园子里前去赏景。
虽说是为年轻男女相看举行的宴会,但男女仍是分席的。任倾在宴席上结识了几位勋贵家的子弟,几人对任倾如此年纪及第深感诧异与敬服。
宴席过后,天刚黑尽,约摸戌时正。便是今日正题“乞巧”了。
任倾到得院中的乞巧楼前时,女娘们大都已献完了自己的女红,余下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正往缓步往游廊而去。
远远便能见“乞巧楼”搭在了颇为宽敞的院中,果真如任佑所言声势颇为浩大。
任佩因已嫁过了,是以并未参与‘乞巧’,只远远地站在游廊边树荫底下。
任倾想着进苑时在门口碰见了孟洛,瞧着是个牙尖嘴利的,怕任佩受奚落。她已入仕,自是不用再拜魁星,是以领着任佑到了彩楼前,便寻着任佩去了。
待走得近些才瞧见任佩身边站着一男子,正与其低声说着话。
“三姊你瞧,那树荫底下站着的可不就是梁六郎?”随着孟洛故意挑高的声线,长公主及周围一众女郎皆转头往任佩站着的那树荫底下看去。
闻得此话的长公主孟姝向梁六招了招手,又向着任佩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快上前给我瞧瞧。”
梁六与任佩走出树荫,上前行礼。
“三姊,这娘子我却识得。正是任尚书家已出嫁的长孙女。哦对,日前已和离归家了,却不知如今是否觅得良人。”孟洛笑着说完看了看梁六。
听得此话的众女娘们,纷纷窃窃私语。任佩只垂首敛眉低声道了句:“不曾,比不得娘子心急。”
孟姝岂会不知孟洛为何这般揭短,只是到底是自家堂妹,不好当众落了她脸面。只含笑赞了句任佩娴静出尘,不愁不能再觅良缘。
任倾听得此话,也是怒火中烧,顾忌男子身份不好与一女娘逞口舌之争,只暗自忍耐。
“和离又如何?总好过某人打着丧夫悲切,往西京小住图清净的名号,却暗地与有妇之夫勾连,逼走原配的好。”却是旁边的梁六混不吝讥讽道。
梁六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此话从他口中说出道无人觉得不妥,只是这意有所指太过分明。肃王七女孟洛,丧夫不久便往西京散心。却不想半年不到,便替肃王又带回了一个女婿,京中勋贵人家大约也是知道的。
“梁六,你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这任佩自己不争气,嫁至莫家数年不曾”孟洛看着周围人大多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气上心头开口辩道。
“我阿姊已与莫维和离,前尘往事自是一别两宽。且莫家与阿姊的前尘往事,娘子如何得知?还请娘子慎言。”任倾断然打断了孟洛的胡言乱语。
“呵呵,任家郎君说得很是,前尘往事既如过眼云烟,不提也罢。”出言是站在长公主身旁的一位盛装妇人,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年岁看起来比长公主略大些。
“我自是”孟洛还欲开口辩解,却被孟姝握住了手臂。
自是什么?听莫维说的?和离之后,任家从未传出任何于莫家不利的流言,反倒是郎君家嚼舌,岂不正显得莫家气量小、家风不正?家风不正的莫家却配了亲王之女,丢的何止是莫家的脸面。这七娘从小便是这般嘴不饶人,偏偏却不长心眼。孟姝实不愿让孟洛再出言丢人,只得出面圆融道:“任家郎君说得不错,一别两宽旧事不提也罢,只盼以后各生欢喜。”
见长公主发话,欲息事宁人,众人便也止住了话头。
孟姝又见男宾们都伸首往这边瞧来,忙招呼着众女娘们往后院而去了。
任倾等任佑拜完魁星出来时,任佩已在马车上候着了。
任倾借着月色,瞧了瞧任佩的脸色,似乎并无不悦,出言低声询问。“阿姊,那位在长公主身旁的妇人是谁?阿姊与她相识?”
“上回在国子监祭酒夫人的茶会上见过,是徐国公的续弦夫人魏氏。”
任佩凑近任倾耳边。“据闻入国公府之前也是嫁过人的,许是因这缘故方才出言相帮。”
徐国公年近六十,乃是先帝的肱骨之臣,至今在镇守北疆,难怪国公夫人敢当着众人开口。
任佑不知方才之事,因任倾、任佩皆未近“乞巧楼”跟前观礼,是以归家路上只与二人说着“乞巧楼”如此精巧繁盛,又说今日开宴前张允昭还特意带自己去看了看许多稀奇的佳木。
姐弟三人回到家中时已近三更了,明日复课,任倾自是将任佑赶去休憩。
任倾想到今日七夕宴席上发生的种种,模糊觉得某些事情似乎有了端倪,执意要送任佩回院子。任佩却道夜已深了,任倾明日还要当值,还需早些歇息,自己家里不必多送。
任佩说完,也不多理会任倾便直往后院而去了。
任倾细想,原本自己对此也只是有些揣测,可若真说起来似乎也有些羞于启齿。罢了,改日若有契机再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