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冷冽,满园皆覆皑皑白雪,骄阳明媚而灿烂,照得映雪红梅妖娆艳丽,踏足这香沁雪景中,风吹得枝头一簇馥郁,碎雪随摇曳枝头斜下,落入颈中冰凉一片。
“呵…真冷呢!小主走路的时候可别碰到这些压了雪的梅枝,小心灌到脖子里。”菱巧清着颈后化成冰水的残雪,朝身后的人提醒着。
“都说了今天日头好,这些雪都要化下来了,你偏直愣愣地钻到前面,没得变成个雪人。”林清萸款款上前,朝前望去,眼中略有失望。
她本是来寻白梅的,可到这梅园找了许久,最多也就是红梅和一些嫣红色、粉红色的次色居多了,红梅胜雪的场景已然见过,心里已激不起什么涟漪了。
空气中蕴着潮湿的冷气,直入鼻中,一下子引得林清萸几声轻咳。
沫儿问道:“小主怎么了?”
林清萸笑笑,“没事,不知怎么喉咙突然有些痒。”
沫儿面露忧色:“小主,这白梅难寻,今儿咱们已经出来很久了,雪融时外出最容易被寒气侵体,不如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林清萸又朝远处张望了一眼,瞧着那些艳色之中似藏着几片纯白之姿,又担心是将落雪看错了,白浪费时间,只收回视线,轻轻颔首道:
“也好,今日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
正欲回神,玄寅也带着李峭对林清萸迎面而来。
林清萸心中惊讶,面上不动声色地朝人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玄寅平淡地看人一眼,道:“起来吧。清贵人,你也有兴致来赏梅啊?”
林清萸灵快一笑,声音轻柔:“是,臣妾来梅园寻白梅,不知皇上是否来看红梅映雪之景呢?”
玄寅兴致缺缺道:“近日政务繁忙,朕今日恰好得空,想着梅园的花都该开了,便来瞧一瞧,免得一整年不见,心中遗憾。”他不经意瞥过林清萸头上,问道:“平日那支常戴的翠玉钗呢?”
林清萸愕然,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常戴一只翠玉钗,那是她升为常在后常常佩戴的,但如今已经赏给含梅了。
虽不知皇上为何在意这个,但依旧如实答了:“臣妾拿去打赏宫人了。”
“赏的谁?”
“是掖庭宫女,含梅。”
玄寅沉默片刻,沉声道:“李峭,你去掖庭一趟。”
林清萸满腹疑惑,一只翠玉钗,皇上莫非还要找含梅索要回来不成?
玄寅上前,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略带责备般问了句:“怎么也不带上个手炉,这样凉,朕给你暖暖。”说罢,他揉开林清萸的手指,用温暖厚实的掌心将她的手埋在拳里。
“臣妾惶恐。”林清萸面色掠过一片红绯,惊慌地颤了下。
“都已经是贵人了,还不适应?”玄寅敛眸,松开了林清萸的手。
林清萸立刻反握住玄寅的手,解释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将皇上所赐之物赠与他人,担心皇上不悦。”
“朕看起来这么小气?”
“是…”
“嗯?”
林清萸对上玄寅锋寒如刀的眸子,不由得心虚了一下,赶紧摇摇头,道:“是臣妾的不是,皇上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怎么会对这种小事计较?臣妾相信,那支钗定然暗藏玄机,所以皇上才如此在意。”
“那你戴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其中玄机?”玄寅眉眼笑意深邃,负手而立。
林清萸双眸清澈,灵动地如星辰般跳了跳,道:“皇上怎么还跟臣妾赌气?那支钗臣妾戴了这么久都未发现其中关窍,就不是皇上设的太隐秘的些?臣妾愚笨,自认难以解密。”
玄寅忽然哼笑一声,忽伸手越到林清萸的背后去。
林清萸以为他要抱自己,便依着人去,忽觉颈处一阵“灼烫”的怪异感让她猛地耸肩,玄寅却笑着制止她的动作,朝她颈后抹了把,将其余的雪水一并抹了出去。
“朕看你糊涂不清,朕赏赐你的东西,你竟送给掖庭的宫女?依朕看,你就该被这冰雪清醒清醒。”
“皇上…!”林清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前的男子,帝王之姿,却行出稚童一般的行为。
她有些无奈道:“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皇上不是来赏梅景的么?怎么只顾欺负起臣妾来了。”
玄寅眉眼一挑,道:“这美人伫立雪景之间,亦可称得上“梅”景了。”
林清萸立刻听出其意,红着脸朝人嫣然一笑:“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陪朕往前走走。”玄寅握住林清萸的手,不容拒绝地向前行着。
步履间踩得雪地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偶遇覆雪的枯枝,清脆裂响,勾起曾经覆雪而行的回忆,拥雪而行,恍然觉得自己也融于这世间的各处。
前行数十步,林清萸默默低头跟在玄寅身边,时不时小心地抬眼观望,白梅枝叶掠过头顶亦未察觉,只跟着停驻的玄寅止步。
玄寅忽道:“抬头看看。”
林清萸闻言向上看去,一枝枝开的洁净清白的素白梅花装了她满心满眼,天边窸窸窣窣撒下淡淡鹅毛般绵柔的雪花,而这白梅却于雾蒙蒙的冰天中混若一体,若非花香清甜沁脾,甚至难以察觉。
玄寅看着满眼星辰的林清萸,淡淡一笑,抬足往前走去,利落地折下一枝开满的白梅,向林清萸递过去。
“谢皇上。”林清萸受宠若惊,伸手接过那枝白梅,放到鼻下轻嗅,不如那些开的娇艳的嫣红梅朵,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淡而足,反倒像是沾了梅香的雪花似的。
原本她也是看到这边的白梅的,只是以为是片雪景,恐浪费一阵路程,若不是遇到玄寅,说不定今日就要错过了。
玄寅道:“白梅素雅,气味清幽寡淡,与红梅相比还是有所不足之处,但其隐藏于白雪之中最是难寻,持清而自明,也是别具风骨。清贵人很喜欢白梅么?”
林清萸看了看手中白梅,抿了抿唇道:“臣妾只是觉得稀奇罢了,若说喜欢,应属凤凰花,烈如火羽,明媚灿烂地栖于枝上,恰如熊熊烈焰。臣妾每次见时都会想到一词,薪薪之火,亦可燎原。”
“清贵人所喜,倒都独特。”
正说话时候,李峭已从掖庭回来:“皇上,东西取回来了。奴才本来先去掖庭找的含梅,但含梅说钗子被苏公公收走了,还好,东西都无恙,奴才已经好好清洗过了。”说罢,他伸手奉上。
玄寅点点头,将那翠玉钗拿起,在手里转了转,指着钗头给林清萸看:“你来瞧瞧。”
林清萸定睛一看,钗头下是一圈银制的,是她之前从未发现过的,上头还雕着玄鸟携珠的图纹,轻轻一转,许多透亮如玉的水色花瓣就从那个机关处冒了出来,直接将钗头包住了,其状正是一朵水芙蓉花。
远远地,似能闻到独特的醇香。
这个季节竟能闻到夏季的花香,她不禁惊奇:“好精巧的钗子,只是皇上,为何这上面还有香味?是用了什么香料么?”
玄寅将钗子递给人,道:“这花瓣皆是让画师一片片画出的,用的是百年沉香木所造的香纸,画完后裁剪,再打上一层油蜡,找工匠嵌入这钗身中,扭动机关,花瓣便可从镂空出生出,只是这钗开花后便不能收合了。”
林清萸静静端看着手中玉钗,感动道:“皇上对臣妾这样好,臣妾还误将这钗赠予他人,臣妾实在愧疚。”
玄寅忽然问道:“之前则俜给你的东西,是否还留在身上?”
林清萸疑惑道:“什么?皇上有东西让则俜侍卫带给臣妾了?”
玄寅点点头:“你体弱,进宫后染病久久不愈,朕就让则俜不在身边时对你多加留意。”
想到自己之前扭到脚的情景,林清萸拿出之前掉在手里的小瓷瓶,道:“那…这个药瓶也是皇上授意,让则俜侍卫给我的?”
“自然。”玄寅朝人温和一笑,道:“之前你以为只是普通的玉钗,现在知道这钗蕴含朕对你的心意,可要好好保管。”
林清萸低下头,轻声道:“皇上以后还是不要让则俜侍卫带东西给臣妾了,这样传出去不合规矩,让有心之人看见,恐会借题发挥。”
“好,朕也是之前实在繁忙,只得派则俜帮朕留意你,如今的确用不上了。”玄寅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抚着林清萸的发。
“朕帮你戴上。”
“是。”
两人又同行于梅园许久,方各自离去。
林清萸轻轻抚着额发上的玉钗,心里越发困惑不已。
皇上派则俜侍卫注意自己的那段时间,恰好是吉嫔那事之后,先前皇上对自己并未多加留意,偏是升为常在之后…
林清萸总觉得事出怪异,心中有些发毛。
人心难测,帝王之心更难测,皇上对她好,对每个人都好,她能感觉到这份情谊,可她又会时常觉得皇上对她极冷淡,像是随时可取,随时可去似的。
她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帝王之爱么?若即若离,相见如宾,这样苍白的宠爱反而叫她觉得空洞,每每相见都能觉得心动之意,可分别后并未留在心里什么东西,只是单纯的对嫔妃的一点点怜爱罢了。
她自小跟着长姐林璇音长大,而林璇音对她是完全的偏爱宠爱,让她觉得无时无刻都幸福快乐,当她再与其余官家小姐相处时,就会觉得寡淡而无趣,因为她觉得对方并没有真心十足相待,因此,对人也只是淡淡的。
进宫之后,她头一次感受到如长姐那边的温暖,就是慕娉婷给予的,就像是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自己心中的阴霾,有雨过天晴般的清爽感。
忽想起今夜与慕娉婷还有邀约,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朝沫儿道:“慕姐姐今晚要来,记得待会泡一些鸭脚茶,雪融后空气湿冷,入喉最易引发咳症。”
灵心宫中,泠嫔靠窗绣着花样,举目望向屋外雪景,雪景寒冷,临窗而望,似觉身在其中,身体不住地打了几个冷颤。
“小主,梅园的梅花都开了,小主想绣新奇的花样,不如去那儿寻寻灵感?”
泠嫔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本宫不去。本宫这身子最近愈发疲累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一醒来就觉得浑身酸痛无力,也没办法侍寝,要这时候出去,怕要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了。”说罢,泠嫔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泠嫔有气无力地道:“就算本宫属蛇,冬日嗜睡,这上午才睡了两个时辰,怎么用了午膳到现在又困了…算了,本宫再去睡一会。”打着哈欠起身,由侍女扶着朝里屋去。
“姐姐,大难临头了,您还要睡下去啊?难道不怕此梦一入终生难醒了么。”常绣茹清悦的声音响起,如冰雪覆上了泠嫔的后背。
泠嫔虚弱一笑,从里屋出来道:“常嫔妹妹来了?怎么,你今日说的话好像略有深意啊,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常绣茹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只玉扳指放到人眼前,红唇妖冶而魅惑,缓而重的语句令人寒栗:“不,是姐姐你遇到麻烦了。”
泠嫔见状,立刻遣寝殿宫人退下。
她大惊失色,呼吸加重道:“妹妹,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姐姐这么在意这个扳指呐?那妹妹送给姐姐好了。”常绣茹轻描淡写地说着,将那枚扳指塞到了泠嫔的手心,继续道:“姐姐快好好瞧瞧,是不是姐姐的情郎丢失之物啊~”
泠嫔浑身一抽,惶恐地看着人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常嫔你休要胡说!这怎会是本宫的东西?你想害我,对不对?”她后退几步,不断在宫里张望着什么,忽然跑到香炉前道:“你给我下毒了是不是!”
“妹妹哪里害的了姐姐,是姐姐自己多行不义!做出这种霍乱宫闱,有辱圣听之事,皇上早就发觉了,因此赏给姐姐的熏香中加了几味燃后令人神志不清,身体虚弱无力的药。”常绣茹拿出帕子掩在鼻处,慢慢走到泠嫔身边,缓缓道:“姐姐自以为聪明,做事疏而不漏,可这点微末功夫,怎么逃得过皇上的法眼?”
泠嫔顿时瘫倒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辩解。
常绣茹冷冷勾起唇角,道:“皇上为了隐藏这件丑事,特意选了这个法子,让姐姐走的干净,可姐姐有没有想过自己干干净净的走了,皇上怒气无处宣泄,该如何对姐姐的家人呢?”
“我…我…”泠嫔如鲠在喉,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想必姐姐现在一定悔不当初!如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姐姐该想如何为家人打算。”
泠嫔哪里还有心想得出办法,只一味的哭了起来,不知所措。
常绣茹眼中略带嘲意,俯到泠嫔耳边,道:“妹妹倒有个法子,姐姐做了便能平息皇上盛怒,救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