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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成败(1 / 1)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宣明城。玉树琼花怒放,空中沉淀着静谧的冷气,这片耀白之下连天空也黯然失色,整个宣明城,都被这洁白和沉静笼罩起来。

关雎宫中,阿史那姗缓缓醒转过来,只见床榻边几道身影映入眼帘,宫女鹭儿忙将药放下,大喜道:“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玄寅轻轻握住阿史那姗的手,目光柔和地看着人。

“皇上…臣妾羞见天颜。”阿史那姗掩面而泣,将头扭向一边。

鹭儿抹了抹泪,道:“皇上,我们主子思念皇上,忧思成疾!昨夜里我们主子心悸难受,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皇上一面!”她顿了顿,拿帕子擦了擦哭的斑驳的脸,接着哀哀道:“可我们主子如今的身份,如何见得了皇上,奴婢就说皇上已在泠嫔娘娘处歇下了,可谁知我们主子竟不顾风雪硬是跑到了灵心宫。皇上,我们主实在是牵挂您!”

“这些日子臣妾见不到皇上,觉得日子过得总是浑浑噩噩的,如今终于得见皇上,臣妾觉得一切愁苦都烟消云散了。”阿史那姗伸出另手抓住玄寅的手掌,却不想牵动伤口,惹得疼痛呻吟。

“身上还有伤,还不老实。”玄寅仔细地给人抹着额角渗出的冷汗,眼中满是柔情。

阿史那姗欲语泪先流:“臣妾再怎么伤都不要紧,只要能和皇上一块,就是死了也心甘!”

玄寅叹了口气:“如今说这些做什么,好好休息,别牵动了伤口。”

阿史那姗上前抱住玄寅,玄寅大惊,怕碰到其伤口也不敢妄动,只得忍着慌乱轻言安慰:“快躺下,太医说你只得安心静养不可起身,你的伤…!”

阿史那姗红着眼眶,吸气哽咽道:“刀剑刺肉之痛,怎及心痛!臣妾昨夜能为皇上挡住刺客,便觉此生无憾,本想就此去了也是好的,可臣妾突然很怕,怕此后再见不到皇上!臣妾不想死,想再多陪伴皇上身边哪怕一刻。”

其言辞恳切,玄寅也不禁心头一酸,轻轻扶住阿史那姗的肩膀,有些不忍地看向阿史那姗的伤口,如今已被血水浸透,又生出一片红色的旖旎来。

“快去请太医!”

因担心阿史那姗的身体,玄寅让刘太医暂在关雎宫东殿等候,所以赶来的很及时,又为敏妃细细诊脉后开了些加强固血的药,按时更换即可,但忌再乱动身体。

玄寅这才松了口气,眼神关切道:“真是胡闹,怎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阿史那姗娇柔一笑,目光缠绵:“臣妾实在思念皇上,刚刚那一拥,纵是臣妾因此心疼而死也甘愿了!皇上就许臣妾任性这一回,以后再不敢了。”

玄寅无奈地摇了摇头,唤来李峭,道:“阿史那姗救驾有功,特复位为敏妃,待其痊愈后迁回关雎宫主殿。”

敏妃欣喜之色难掩,眼中更是感动欲泪,声音有些微颤:“臣妾多谢皇上!”

玄寅却眼神复杂,怜爱、苦恼疼溺、心酸、纠结地混合着,最终化成一声叹息,他语气柔和道:“安心养好身子,朕会再来看你的。”又吩咐鹭儿道:“照顾好你们家主子。”

鹭儿笑着行礼:“奴婢会细心照顾主子娘娘的。”

玄寅走后,鹭儿便向敏妃祝贺:“奴婢恭喜主,贺喜主重复荣华!”

敏妃紧皱着眉头,倒吸了口冷气:“行了,别说奉承话了,如今我重登妃位,宫里怕是有些人坐不住了吧?本宫伤好之前一切事宜都要仔细再仔细,除了皇上送来的东西,都不必用。”

“那内庭那边送来的衣物补品呢?”

“收起来,通通不用。”

“奴婢明白了。”鹭儿端来一碗黄褐色汤药,盈盈站在人旁边道:“娘娘喝些药吧,太医说幸好伤口不深,但也需内用些药,不然极易发作,平时也要忌辛辣、过甜、过咸之物。”

敏妃远远地闻到一股浓郁的苦味,十分嫌恶,强忍着喝下几口就忍不住想咳,不肯再喝了。

鹭儿劝慰道:“奴婢知道娘娘现在服药艰难,但需得按时服药身体才会好啊,娘娘暂且忍忍,权当为消了这道伤口,为着不留疤痕呢?”

“本宫都去为皇上挡剑了,还指着不留疤痕么?一条疤,换来皇上永远的心疼和怜爱,值得。”敏妃嫣然笑着,道:“这事还真是多亏了她,本宫昨晚若没得治这个消息,恐怕就便宜泠嫔那个贱人了。”

鹭儿收了药碗,附和道:“娘娘神机妙算,她们以为娘娘一蹶不振,却没有想到这宫中有的是娘娘的眼线,这泠嫔的事本就被娘娘发觉了,可是娘娘心善,才让她蹦哒这么久。”

“泠嫔是本宫的手下败将,本宫本来也懒得搭理她,谁知她得寸进尺,还在本宫之后得宠那么久,本宫当初就该早早扳倒她。”敏妃冷笑一声。

“是,不过看来已经有人替娘娘收拾泠嫔了,她品行不端,如今手里被人捏住把柄,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敏妃满意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这后宫里却有人宁愿和一个小小的侍卫苟且,背叛皇上,如此自寻死路,就算被五马分尸也不足为道。”

鹭儿面露喜色道:“娘娘说的极是,这后宫中有谁能比您更爱皇上呢?娘娘对皇上的心意,皇上定是只晓的。”她停顿片刻,试探般小心问道:“娘娘不入趁着皇上怜惜,对您心怀愧疚,就把那药给停了吧?”

敏妃沉默良久,才道:“……你觉得皇上已经可以接受本宫了吗?”

鹭儿连连点头,肯定道:“一定是的!娘娘对皇上如此深情厚谊,皇上如何会不知晓?昨夜皇上整整守了娘娘一夜,还说娘娘若醒了定比从前更加宠爱您!奴婢看着,实在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敏妃突然失笑道:“都说君无戏言,帝王之言,半真半疑。”她苦涩落泪,抬眸望上,道:“再等些时日吧,外族血脉,让帝王接受谈何容易呢?”

五日过后。

灵心宫中,泠嫔浑浑噩噩地瘫在床上,双目死如蒙尘,身量纤细,显得瘦削无比,宛如花地间生出的一棵枯树,奄奄一息。

她忽然起身,缓缓行到镜前,临镜自照。

抬眼瞥见自己脖下锁骨,突兀的几排骨衡亘在眼前,她惊骇张口,半晌未说出话来。心里还不信,举起左臂,那只嫣绯色玉钏几乎套至手肘处,这些日子不思饮食,竟是虚弱到这副田地,也不知是否又中了药毒,那些东西未经口服,透过肌理便能渗入体内。

她久居榻上,很久未好好注视过自己。如今瞧着,仿佛是一支呜咽秋风中在枝头寒颤的败花,形销骨立,面容憔悴,皮肤苍白而枯槁,像是蒙了一层灰尘的白玉,没有了光泽和润洁。

心中惊颤时,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这声音于她而来,宛如催命般,引得她背脊发冷,几乎是弹跳般从妆镜前离开,坐回了榻上。

“泠嫔姐姐,几日不见怎这般模样了,实在是叫妹妹心疼啊。”常绣茹眼中满是嘲意,对着泠嫔步步紧逼。

泠嫔吓得后缩到墙根处,拔下一支钗子颤巍巍地指着人道:“别过来!你想害本宫没这么容易!快来人,来人啊!”

常绣茹眼含疑惑,左右看顾一眼,接着指了指自己笑道:“人?泠嫔姐姐要人,妹妹就在这,随时听候泠嫔姐姐的差遣,泠嫔姐姐要吩咐什么?妹妹这就帮姐姐安排!”

泠嫔立刻明了,常绣茹已把灵心宫斗宫人都遣开了,她握钗的手不住颤抖起来,愤怒道:“本宫以灵心宫主位的身份命令你滚出灵心宫,给本宫马不停蹄的滚!滚啊!”

“刚刚见面就分离,姐姐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常绣茹却是毫无顾虑地走到人身前,轻轻捏住钗尾,从泠嫔的手里抽了出来。

泠嫔目眦尽裂地看着人,喘息着怒喝:“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找本宫,你出去!出去听到没有!别来打扰本宫,本宫命令你!命令你滚出去!”她伸出手胡乱地往前拍打起来,被常绣茹侧身躲开,一脚钉死在床沿上。

常绣茹嫌恶地看着人,嘲讽道:“本以为泠嫔姐姐识时务,却不想失心成疯,如今落得这副鬼样子还不肯就范么?怎么,姐姐难道是觉得你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皇上就不会疑心你,怪罪你了?你的情人已经死了!”

泠嫔几乎喘不过气来,痛苦地呻吟着,无力地挥出手又落空,现在的她已经濒临绝望,脑子想不出任何东西了。

见人这般,常绣茹有些不忍地蹲下为人擦着衣服,温和道:“姐姐你要明白,机会已经给你了,可你没有把握住机会啊!谁让姐姐你自己布局,又把机会给了敏妃?现在你走的就是一条死路,说什么都晚了。”

泠嫔猛地推开人,疯狂地颤着身子摇头,涕泪横流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还有机会的,只要、只要我再买通一个侍卫来,让我替皇上挡刀,皇上会怜惜我,会怜惜我的!”

见人痴人说梦般得不清楚,常绣茹抓住人肩头,直接道:“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觉得除了你那个相好,谁还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替你行刺皇上?再者,若没有长公主疏通宫人,他能这么顺利进来?如今长公主可不愿再帮你了。”

泠嫔吸了吸鼻子,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人,哀求道:“妹妹,你再帮我一把!你再帮我求一求长公主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接着跪下连磕了几个头,仪态也全然不顾。

常绣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脱开人拉扯,“泠嫔姐姐你还不明白吗?成王败寇,向来如此,如今是你自己没有抓住机会,不是我和长公主不帮你啊!姐姐还是趁早自行了断,走的体面。”她从手里拿出一只瓷瓶,稳稳当当地塞进泠嫔手里。

泠嫔突然冷笑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常绣茹,伸手指人道:“成王败寇?呵…我看是你们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吧?!皇上并没有治我死罪,是你们,是你和长公主想逼死我!你们休想,你们做梦!本宫一定会天长日久地活着,把你们踩在脚下。”

“我和长公主害你?姐姐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呢,你这朵莲花可真是纯洁美丽!那点子污泥是我和长公主泼给姐姐的,还是姐姐自己主动献身迎上去的?”说完,常绣茹不禁掩唇而笑。

泠嫔一怔,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刺耳聒噪,惹得常绣茹不禁伸手捂住耳朵。

她笑得累了,忽然释然一笑,仰头将瓶里的东西饮尽,她眼底似露出异样的红光,扯着沙哑的嗓音道:“深宫寂寞……常妹妹…恐怕过不了多久…你…你就会步我的后尘了…哈…”

常绣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冷冷看人一眼,道:“泠嫔姐姐莫要再说胡话,洁身自好这四个字,妹妹比姐姐懂得。”

泠嫔还欲开口嘲讽,却只“咿呀”着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非但如此,她身体也变得虚滑无力,只能瞪着一双充满恨意、发红湿润的双眼死命地看着常绣茹。

常绣茹面带微笑,红唇微启:“姐姐怕是不能说话了吧?放心,这种药只会让姐姐逐渐虚弱而死,是查不着痕迹的,妹妹恭贺姐姐,可以体体面面,清清白白地走。”接着,她从地上捡回那只瓷瓶,朝泠嫔微微行礼,扬长而去。

灵心宫外,慧睿长公主已等候多时。

长公主淡然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泠嫔可服下那瓶药了?”

“长公主放心,泠嫔已经将那药喝全喝了,这是药瓶。”说着,常绣茹将那瓶子递去。

长公主瞥了一眼,复收了视线平淡道:“这种东西,你自己销了就是,不必拿来给我。”接着转身而去。

常绣茹立刻跟了上去。

她试探般开口:“其实泠嫔本不用这么早收拾,她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未等她说完,长公主便冷声道:“她秽乱宫闱本就该死,再者她已知道你我计划却难以成事,夜长梦多,断不可留。”

她收声,默默跟在其后,心头生出另一个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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