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胜景,御花园已是风景如画。林清萸望着瑶华阁外馥郁嫣红,颇得兴致,便唤了菱巧为自己梳妆打扮到御花园赏春景。
“在做什么呢?”正准备动身时,门口处传来玄寅的声音。
林清萸听见声音,提笑朝人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未等人完全作礼,玄寅便扶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如春风和煦:“顾这些虚礼做什么?以后私下里,清儿不用在朕面前守这些规矩。”
林清萸眼睫微动,抿唇笑道:“可私下里,皇上还是这聖朝的天子呢,臣妾不敢。”
玄寅挽起她的手,凌眉如剑,声音添了几分严肃道:“既是不敢,那为何先前敢故意晾着朕?”
林清萸歪头疑惑,想了半晌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原来玄寅早看出了她欲擒故纵的心思,先前那般也是顺着她故意的?
见伎俩被识破,不由得羞红了脸,视线躲闪般下落着,娇羞道:“皇上可真是好记性,这么久的事都记得。”
玄寅将手放在林清萸的手背上,眼眸含情,郑重地说道:“其实朕宠爱你,比清儿认为朕对你的宠爱更多更重,只是你不自信。”
林清萸闻言,笑意渐淡,她凝着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小心地问了句:“那皇上,很爱臣妾么?”
“自然。”玄寅碰了碰她的脸颊,动情地说道:“朕,从未这样喜爱过一个女子。”
喜爱?是对什么的喜爱呢?喜爱诗书,喜爱歌舞,又或是喜爱美人?多出来这一个字,其意义就截然不同了。果然,皇上还是没有彻底将心意放在她身上,还不算完全动心动情的。
林清萸微微一笑,抬眸看人一眼,随即似羞涩般垂下视线不再说话。
玄寅抬手抚着人鬓边的水芙蓉钗,问道:“怎么,今儿打扮的这样美,打算去做什么?”
“听说御花园的花都开了,臣妾正打算去赏看春景。”
“那朕陪你一起去。”玄寅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手,眼中柔情款款,笑声道:“朕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清儿与朕不愧是心有灵犀。”
林清萸却不以为然,此时正是赏春的好时候,玄寅又三天两头地往她这跑,赶个巧罢了,怎么就成了心意相通?
她笑笑,用手抚了一下额边的银玉簪花,簪身冰冷如雪,恰如那日玄寅的胸膛,那种寒凉,至死难以忘记。
御花园春景正盛,杏花疏影,佳人伫立其中,萧声袅袅。
只见杏花纷飞,粉白色花瓣如春雨簌簌地落在女子的发丝、衣裙上,沾满她的衣袖,可女子依旧静心地吹着萧曲,如杏林仙子,令人触动。
花影交错间,女子的美好容颜若隐若现,玄寅远远瞧着,早已动心不已,拉着林清萸到杏花树下。
“月儿?是你吗月儿?”玄寅的声音里带着无限期待与渴望。
林清萸却被这名字懵住了,“月儿”是哪位新人的名字?怎么让皇上如此倾心。
他步入芳华之中,温润而笑:“月儿,果然是你。”
“臣妾慕娉婷,参见皇上。”女子的声音是庄重而生疏的,听得玄寅心中有一股寒凉之意。
玄寅松开林清萸的手,转而扶住慕娉婷,温柔道:“不是说了,不用与朕作这些虚礼。”
慕娉婷的笑是疏离而冷淡的:“臣妾惶恐,不敢有违宫规。”
玄寅看在心里,觉得心酸难忍。曾经他最钟爱的女子,如今竟与他成了陌生人般不冷不淡,这好似朝他泼了一盆冰雪般,清醒寒凉。
他不禁皱起眉头,颤声问道:“月儿,你是与朕生分了吗?”
慕娉婷依旧语气平淡,她退了几步,福身行礼:“臣妾不敢,只是近日偶感风寒,实在不敢将病气过给皇上,先告退了。”
她刚要转身,玄寅便上前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皇上?!”她惊吓地挣扎着,却被玄寅抱得更紧,不禁恼道:“皇上这样实在有违宫规,还有人看着呢!万一被太后和皇后娘娘知道了…”
玄寅有些激动道:“朕就是规矩,朕要宠爱自己钟意的女子,何人敢议论?”他愠怒地朝下道:“你们还不退下,朕看谁敢将此事传扬出去。”
“是。”李峭朝下摆摆手,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林清萸已是看愣了,玄寅之前也没有常到璇玑宫去,如今相见,为何像是魂牵梦萦许久一般?那玄寅之前对自己算什么?他既喜欢慕娉婷,又为何不到璇玑宫,反要等这许多时日后的“相逢恨晚”呢。
果然,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若即若离这一点,她始终还是逊色慕娉婷几分。
慕娉婷见状不再挣扎,只叹了口气,推辞道:“皇上,臣妾万一将病气传给皇上,那便不好了,不如让清萸妹妹代臣妾陪伴?”
听完这话,玄寅反而抱得更紧。
“什么病气朕都不怕,月儿,朕只要你陪在朕的身边。”玄寅瞥眸,朝林清萸道:“清儿,你先自己去赏花吧,朕晚些再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林清萸怅然若失般看着树下佳偶,失意而去。
沫儿跟在她身后,过了许久才道:“小主别灰心,皇上或许是久未见瑾嫔,所以才这般…”
林清萸打断她的话:“你们先回去吧。”她望着临远处那棵开的正盛的桃花,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桃花灼灼,妖娆伤眼。花香随风沁入心头,温暖醉人,林清萸倚靠在桃树下,随手拈起一只摔落在地上的桃花,抬指拭去泥土,放在掌心缓缓合拢。
玉白色衣裙透如玉盘,嫣色花瓣纷飞满天,轻轻落至她的发间,春风和煦携淡淡花香拂面,欲要人醉去。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那晚流萤满天的样子,也看到玄寅对她凉薄而柔情的双眼。
虚无缥缈的宠爱,难以捉摸,难以看透,虚假而美好,让人几乎信以为真。
宠爱宠爱,却是只有宠,没有爱。
她所追寻的东西似是得到了,又似乎从未得到过。玄寅这些时日的确大都陪在她身边,让她原本不抱希望的心渐渐生出几分期许,她也会幻想玄寅是否真的全心全意对她,是真心爱她,是独一无二的感情。
可是终究是错了。
帝王之爱,从来都是色衰而爱驰,她究竟在奢求什么呢。
哪怕玄寅对她和慕娉婷那般,肯拿出一点点真心来?只是现在玄寅若肯,她仍会觉得假,更是不肯信了。
她看着斑驳的树干,眼中惹起温热晶莹,泪模糊了视线,在眼眶不停地打着转。她为自己觉得悲伤,觉得不值,不禁想:这一切一切只是为了权势和自己的锦衣玉食么?若真是如此,她的情也太过廉价。
她抬起头,不想为那个男人哭,泪却顺着眼角缓缓落至脸颊。
“大人,这是我亲手做的腰带,希望您能收下。”
一阵女子娇柔的声音传入耳畔,林清萸忙抬手拭泪,奇怪谁如此大胆,竟在御花园这种地方私相授受。
“大人?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答应了,那这腰带…”听声音,似乎是从她背靠的桃树后传来的。
她有些好奇地绕过桃树,只见海棠花旁一名宫女正把手里的腰带往则俜的怀里放。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好生大胆。
林清萸捂着嘴,差点出声惊呼。她震惊于宫女大胆的行径,却也倾佩其勇气。
则俜神情冷淡地朝后退步,让宫女扑了个空,他眼眸冷峻,声音如刀切简短锋利:“不需要。”
那宫女还不死心,继续央求般说道:“则俜大人,我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倾慕大人,想看到大人将这腰带系挂上的英武姿态!”
则俜面色一黑,沉声拒绝:“……不用。”
那宫女见此法行不通,皱眉想了片刻,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说完,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则俜。
则俜未置一言,扭头便要走。
林清萸憋笑憋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寻得到这些文邹邹的诗,连《诗经》里先秦时的诗句都搬出来用了,亏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一句,可惜却并不适宜用在则俜身上。
《淇奥》原是用来赞赏君子仪容修养的,放在则俜身上也并无不妥,可这“温润如玉”一句,实在是有些画蛇添足了,温和柔顺…则俜是这样的人?莫不是她之前误解了则俜的性情。
“好啊!原以为则俜大人是可托之人,却不想竟这般无情无义!”那宫女示爱不成,恼羞成怒起来,掠步闪到则俜身前,踮起脚尖努唇过去。
险是一秒,两人的唇瓣就要相接了。
幸而,则俜很高。
幸而,则俜反应很快,让这宫女只逮住了空气。
林清萸看在眼里,骤然屏息,脸都快绿了。
她虽不是名门出身,比起那些官宦小姐要自由许多,可家中规矩也颇严苛,言行举止也都有约束,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放肆的女子的。
今日这宫女此举动若是让皇上瞧见了,岂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则俜么?
林清萸思量片刻,用手摇了摇花枝发出声响,径直朝两人走了过去。
那宫女见了人便要跑,被林清萸立刻叫住。
“奴、奴婢参见清贵人,清贵人万福金安。”
林清萸开门见山道:“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
“啊?”那宫女惊恐地抬头,颤颤道:“求清贵人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奴婢求您了。”
林清萸皱眉道:“你原来也怕声张出去,那为何刚才行下如此越矩之事!这里可是御花园,不说皇上,若今日换作旁人见了,私相授受的罪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宫女恍然跪地求饶,全无方才不管不顾的气势:“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从今往后再不敢打扰则俜大人。”
林清萸叹道:“罢了,回去做事吧,今后做事记得循规蹈矩,莫要铸成大错。”
“奴婢多谢清贵人。”宫女喏喏地应着,立刻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清萸看她远去背影,打趣般笑道:“本以为是个胆识过人的女子,却不想这么不经吓,不然倒真与则俜大人相配呢!”
则俜很困惑地看着她:“清贵人…何以觉得?”
林清萸生怕逗恼了人,忙开口解释:“玩笑罢了,则俜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则俜正色道:“臣知道。”
林清萸从怀里拿出那只瓷瓶,道:“之前则俜大人托皇上之命送了这药膏,在这谢过大人了。”
“微末小事,不足挂齿。”他看着瓷瓶,良久后道:“药还未用完么?”
“用完了。”
则俜不解地看着人,道:“那为何还留着瓶子?”
林清萸笑着解释:“则俜大人有所不知,我自小有个习惯,那就是把含有特殊含义和感情的东西收集起来,感情重一些的贴身放着,浅一些的收进屉子里。”
则俜怔了怔,冰山般冷峻的容颜有些动容,眉眼间的锋厉在懵懂之下显得柔和,半晌,他才迟迟问道:“你把这东西看的很重?”
林清萸点点头。
则俜费解道:“那你从小到大,东西岂不是已装满几个柜子了。”
这副木头不开窍的样子,倒惹得林清萸心中愉快,笑得更灿烂了。
“……何故使清贵人如此发笑。”
林清萸收拢笑意,正色道:“说出来不怕则俜大人笑话,其实我自小到大,没有收到过多少如此真心情意的东西。”
“真心?”则俜似懂非懂地环抱手臂,眼神懵懂,“那方才那名宫女,也是真心相赠?”
“或许吧。”林清萸眼眸含了抹淡淡笑意,定定地看着他道:“真心,是很宝贵的东西啊,可是人只有一颗真心,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就不一定宝贵了。”
“………。”
则俜沉默半晌,抬步离去。
她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眼神黯然。
不知道则俜有没有听懂。只是她的真心,却不知被人放在何处了?又或许,她在这深宫许久,真心早就被无穷无尽的算计消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