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山中静谧,河川奔流。
这已是阿弱离开鬼方容华虚的三百年后。
时值人间的惊蛰,沐水的上游迎来新年第一场春雨。
细雨中,一袭绯衣的小姑娘立在沐水的河滩前。
她眉目间透出几分英姿,面颊染上风霜。背着一长一短两口腰刀,怀里捂着一只陶罐。目光笃定地,遥望河川对岸的浮觞山。
山高千仞,山势极险,状如爵杯,是为浮觞。
当年阿弱离开鬼方前,荼靡海里的师尊曾敷衍地提起过关于青骸兽的记载世有荒古凶兽,其名青骸,居于沐水浮觞。
青骸兽乃是妖族的大凶,生性暴戾,妖力磅礴,是六界众生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它的尾骨,却让阿弱在下界苦苦寻觅了三百年。
当年从容华虚偷来的古卷中记载,启动秘术所需的两样东西,一为百川碧露,二为青骸尾骨。碧露已在这三百年的云游中悉数收集在陶罐里,而如今这尾骨也近在咫尺。
她黑瘦的手掌摩挲着陶罐,响起嗡嗡的动静。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她咽咽口水,旋即,一长串阴谋得逞的狞笑回荡在浮觞山谷中。
不巧,小腹一阵咕噜咕噜,打断了阿弱的畅想。
填饱肚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阿弱自知不能耽搁,遂放下陶罐,就地盘膝而坐。
从包袱里利落地取出一张肉饼,捏在鼻前,先深深品了香。
大饼咬下一口,嚼得是如痴如醉,醉生梦死。
忽而抬眼,见着不远处,一位着一身素白衣裳的小姑娘。
手执佩剑,踏水飞驰。
时有缕缕轻风拂来,她衣带蹁跹,颇有云上仙子的神韵。脚尖轻点在水面,涟漪一圈圈漾开,广袖起舞,仿佛百花丛中的玉蝶。
阿弱三百年来辗转凡间,与啸聚山林的恶霸打交道,与满身血腥的妖族打交道,还不曾见过上界仙人这般雅致曼妙的身姿。
是以一时兴起而起身,叼着大饼,预备学上一学。
再仔细一看,她身后紧追着一只水蛇妖。
尔后,白衣小仙姑因仙法运用不当,脚下打滑,一头撞上岸边岩石,哐当栽倒。
摔相极惨。
阿弱远远见着,心有余悸地抚怀,幸亏是没学。
伤了脚踝,退无可退,无助的小仙姑拔出亮晃晃的佩剑,扬在身前意图示威,握剑的手却抖起来。
“大胆妖孽!休…休要过来!”
蛇妖吐着信子,越来越近。
生平从未遇此绝境,她闭眼,挥剑乱舞一通,话音打颤,几近哭腔“只要…只要妖君肯放过我,日后…日后……”
蛇妖不为所动,露出獠牙,朝着小仙姑蹿射而去。
千钧一发!
隔岸观火的绯衣小姑娘停止咀嚼的动作,托腮陷入沉思。
她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容华虚藏典阁的书卷里描绘的上界仙人,腾云驾雾,弹指一挥天地变色。而眼下这个小姑娘浑身虽也散发着仙气,气质超尘,衣着扮相皆与上界仙人无异。却对付不了一只修为浅薄的水蛇妖。
救,还是不救?如果救了,势必会耽误吃饼,误了一等一的大事。不救,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一时难以取舍,阿弱想得有些多,再看向那一袭白衣时,蛇妖一口咬在小仙姑屁股上,疼得她哭爹喊娘地叫唤。
阿弱顿觉大事不妙,来不及放下肉饼,干脆全部塞进口中,伴随着一声囫囵的暴喝,冲将过去,拔出长柄腰刀,手起刀落。尔后,潇洒收刀,速度快到仿佛从未拔过刀。
水蛇立时被斩成两截,血溅四方。
小仙姑止住抽噎,怔怔看着,额头汗珠密密麻麻。
阿弱像看稀有物种一般,饶有兴致地把她仔细打量。
眉心描着朱红的梅花花钿,眼波如山雪初化的春水般,澄澈得没有毫厘瑕疵。五官小巧精致,晶莹剔透,可脸盘子却有些…宽阔。
坐拥如此富态的脸,家中定然殷实,指不定父母是哪方得道的上仙。
阿弱心中渐渐起了波澜。容华虚里唯利是图的父君自小灌输给阿弱谨慎交友的思想,尤其出门在外,交友时要看对方的背景,身份卑微者不足友也。这是阿弱平生两千年来唯一赞赏父君的地方。
想到这里,阿弱大方递上一只玉瓶“解蛇毒的。”
“多谢相救,本…,”小仙姑接过玉瓶,眼珠子转了转,故作镇定,轻咳道,“是本仙一时大意了。”
凡间的南越国。
沐水水急,在南越国西境奔流九百里,直抵浩渺的大南海,夹岸多酒家。
处理掉蛇妖的尸身,又亲自为小仙姑上药,自来熟的阿弱挽着她的手,硬要寻到酒家吃饭压惊,在阿弱的强拉硬拽中,已经到了沐阳城的浮光楼。
救了她的命,这顿饭于情于理都轮不到自己付钱,阿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已经豪爽地点了最贵的美酒和菜肴。
夜色渐起,临江的雅间里,阿弱解下背上腰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身凡间侠客的气概。
阿弱善于饮酒,小仙姑则表现得酒量不佳。
只几个来回,那团白衣便开始左右摇晃,说话好不利索。阿弱心中一动,趁机问她确凿的身份背景,好让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
“昆…昆仑山…”
闻言,阿弱愣住半晌,嘴巴合不拢。猜到她身世不凡,没想到这么不凡。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姑居然是昆仑山来的!
鬼方国是仙乡,可鬼方以外的仙乡福地无数。阿弱云游三百年,出了容华虚才知道,在鬼方之外,是无边无涯的四海八荒,平地居人,幽深居妖,皆被称为下界。
仙人所居的云端山峦,才称为上界。而昆仑山则是上界之中,六界之顶,无数仙人心向往之。
普天之下,凡日月所照者,都是昆仑山上的那位帝子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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