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皇宫内,御书房。
为了昨晚乔绛在灯会上拨得头筹一事,已经致仕许久的乔老太爷重新换上朝服进宫面圣。见乔老太爷弯腰行礼,皇帝放下狼毫笔,给徐公公使了个眼色。
徐公公忙道:“老太爷年纪大了,还不快搬把椅子来?”
“谢陛下赐座。”有内侍搬来椅子,乔老太爷便小心落座。
皇帝这才笑着慢慢开口:“许久不见爱卿,如今身子可还康朗?”
“谢陛下关心,老臣一切安好,不过是家里小辈不懂事……”乔老太爷把情况说来,末了道,“如今臣长幼之子皆身居要职,陛下之垂怜抬爱老臣铭记于心,只能责令犬子猥浅学以报陛下。”
“至于陛下所允灯会头筹者可得一诺之事,小孙虽侥幸所得,只是承蒙陛下福泽,四海成平国泰民安,家中亦不缺柴米,实在没什么可求,又念陛下诺之可贵,前来谢恩。”
长子官至一品,次子也官至三品,祖上还出过一个皇后……皇帝的诺言自然难得可贵,但若再求个高官厚禄,只怕过犹不及。
若随意求个小恩小惠,又过于敷衍。
皇帝摆手:“爱卿不必如此小心,不过是个小彩头,朕既答应了,断然没有因此生气的道理。”
萧怀晟一早就将灯会上种种告诉了他,包括乔家子只拿走了那盏花灯一事……作为天子,他一诺千金,难道不必花灯好?
委实不识好歹。
皇帝确实有些不满,但此时乔老太爷既亲自来说明缘由,语气恭谦,些微的不满便也消散。并且那灯谜他都一一看过,能第一个全部答完并非易事。
皇帝便问:“是府上哪位公子?”
乔老太爷说:“家中第四子,单名一个‘绛’字。”
“下降的‘降’?”
“绛幡的‘绛’。”
皇帝颔首:“可有下场秋闱?”
此次灯会他设了个奖,也有为着下月的殿试提前看看士子们的意思。
乔老太爷忙说:“才刚十五岁,才疏学浅的,让他多历练些。”
“那确实不忙。”
皇帝再随意问了几句,又说乔绛既然得了头筹,那就不能不赏,他一会儿差人送到乔府,便让乔老太爷走了。
出御书房后,乔老太爷在路上碰到萧怀仁,又行了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怀仁忙将他扶起来:“乔先生今日怎么前来宫中了?”
“昨日家中小孙赢得了陛下赐的一盏宫灯,特地前面谢恩的。”乔老太爷恭谨道。
萧怀仁便夸了一番,随后问:“您这是准备出宫了吗?”
乔老太爷应是。
萧怀仁笑说:“本宫也正好准备离宫,那便一起吧?”
乔老太爷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宫也听说了昨晚灯会上的事情。”萧怀仁边走边说,意有所指,“乔公子年纪小小便能斩过一道道谜面拔得头筹,来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暗示他们站队的意思呢。
乔老太爷打了个哈哈过去,既不说是也不说否。萧怀仁是什么心思他心底门清。
眼下萧怀仁看似是中宫皇后长子,无论立嫡立长,都绕不过他去。但皇后母族势大,皇帝心里恐怕也忌惮着。
况且皇帝身体尚还康健,更是不想朝臣都往太子一边倒,怕有朝一日重蹈前朝太子弑父篡位的覆辙,对三皇子的生母贵妃极尽宠爱,欲牵制太子的行为。
皇子们在朝中拉帮结派乔家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忠的是君,谁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忠的就是谁。
到了宫门外,乔府马车在那里等着,乔老太爷拱手:“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萧怀仁含笑:“先生慢走。”
看着乔老太爷的背影,他眸色一暗。
这些人都是一气的,乔熙之乔煦之,乔纶乔练,还有绛平侯和姜砚……哦,对,姜砚现已不是绛平侯世子了。看来他得派人找一找姜岩。
不想站队是吧?呵,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回到太子府后,萧怀仁直接进了书房,几个幕僚在内等他。
有人附耳对他说了什么,萧怀仁突然一把打碎手边的茶盏,瓷器在地面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沉着脸,唇紧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刚刚说话的人见此立刻小心清扫了地面,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太子在外素有贤名,众人都道他不负陛下亲赐的这个“仁”字。而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知道,太子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太子府开销中每月被摔碎的瓷盏瓶器就占了大头。
钱学朝躬身笑道:“何事值得殿下如此伤神?”
“何事?”萧怀仁扫视上下。
“组织花灯节是好事,现今被人所抢,诸位觉得我能高兴得起来?”
肖予凌端起自己身前的茶盏抿了一口。
组织花灯节表面上是个可有可无、甚至浪费时间的闲差,而眼下春闱在即,来京的士子不断……能把灯谜猜到末尾的,又岂会是寻常人?多都是待考的士子们。
他们又大多刚过秋闱毫无根基,比起世家大族更容易站队,是故灯会正是笼络的好契机。
钱学朝安抚道:“不过一个灯会罢了,殿下才是中宫嫡长子,四皇子一向以您马首是瞻,此番肯定是有人教唆,只要处置了四皇子背后之人,料想他也不敢再跟您争。”
萧怀仁冷哼一声。
他本来实在想不明白,往日怯懦的四弟怎么有胆子来跟他抢。直到派到四皇子府的探子来报,原来竟确实是有人在背后出主意。
他看向肖予凌:“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置。”
肖予凌垂眸,片刻后笑道:“殿下高看我了,我与姜砚不是没交过手,结果您也知道。”
萧怀仁猛然盯住肖予凌,下颌紧绷。
肖予凌指指自己的耳朵:“殿下又忘了,我听力很好。”
“那……”钱学朝闻言眸光微闪,“不若从他身边之人入手?”
萧怀仁冷笑:“如今他孑然一身,从哪里入手?”
钱学朝唇角勾起,意味不明:“他现在孑然一身,以前呢?”
“难道自立门户后,侯府对他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忘了不曾?我昨日还看到……”钱学朝过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萧怀仁沉着的脸略微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