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公眼前的内室,是格外沉闷压抑的。
皇上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皇后就坐在皇上身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发丝也凌乱的绕在耳后。
见到姚公公,皇后别开脸,身子稍显不安的往旁边挪了挪。
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她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凝望着皇上鬓角生出的白发,姚公公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家境贫苦,姚公公自幼便进宫做了太监,不服输的他跟在老太监身边学的最多的就是精打细算,而他也成功计算着将自己的命赌到了皇上身边。
他跟在皇上身边时,皇上连太子都不是,皇上能有今日的辉煌,其实也少不了姚公公的功劳。
虽然大多都是皇后帮忙撑起了台面,但若没有姚公公,皇上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姚公公守在皇上身边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他看着皇上从无人关注的皇子一步步成为被太上皇认可的太子,又看着皇上一点点从不懂朝政的孩童变成现如今独揽大权的圣明君主,在姚公公心里,皇上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因为他的一生已紧紧与皇上连在一起了,皇上的荣辱,也会直接影响到他接下来的人生。
可忽然之间,他们都老了,那种面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皇上皱眉望着姚公公,声音沙哑:“你发什么呆呢?朕好着呢,你不用哭丧着脸。”
“皇上。”姚公公跪下去,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咱家有罪,是咱家没能照顾好您。”
“胡说八道什么呢?快起来,朕的皇后还没哄好,朕可没心情再哄你了。”
“咱家不敢,皇上若还有话要和皇后娘娘说,咱家就先告退了。”
“你来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见皇上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姚公公心中的不安稍稍减退,他弓着身子,极力想要克制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
眼下除了陪伴和顺从,姚公公还能做什么呢?
本想等晚些再来和皇上商讨太子之事,但皇上的突然发问,却让姚公公陷入了困境。
郑太医说,皇上需安心静养,为避免让皇上情绪激动,朝廷上的事,就不应该再事无巨细的摆在皇上面前了。
只是姚公公没想过,哪怕他不说,凭皇上对他的了解,也一定能猜到他心里藏着事情。
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姚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皇上,其实咱家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不放心皇上的情况,知道皇上没事,咱家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咱家就先……”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拖拖拉拉的。”皇后已调整好情绪,声音恢复往日的平静,“本宫在这里守了一夜,也有些乏了,你在这里照顾好皇上,本宫还要回去安排后宫的事情。”
皇后自然的让姚公公下了台阶,姚公公不敢再多言,只得连连磕头道谢。
待皇后离开,姚公公才抬起头,呼吸仿佛瞬间沉重,连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
“皇上,咱家找郑太医问过了您的情况,皇后娘娘对此,可否知情?”
皇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郑太医也是有眼力劲儿的人,朕还没想好怎么告诉皇后呢。”
“皇上可是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妥当?”姚公公深吸一口气,“咱家斗胆建议皇上,皇后娘娘待皇上的真心日月可鉴,皇上着实没必要为此瞒着皇后娘娘。”
“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但朕是不想让她伤心啊,这些年,她活得太累了。”
“皇上若是难以开口,不如让咱家找机会跟皇后娘娘说?”
“不用了,这种事情,朕还是亲自告诉她比较好,再给朕一点时间,朕会想清楚的。”
皇后心思细腻敏感,皇上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定是瞒不过去的。
可皇后对此只字不提,皇上又怎么舍得去打破这份宁静呢?
虽然他们是恩爱夫妻,可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不,也不一定是谁变了,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产生过真正的感情。
皇后身上有皇上想要的权势,而皇上身上也有皇后想要的尊贵,他们本就是互相牵制又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不能背叛谁,谁也不能对谁翻脸,这就是他们最基本的相处模式。
但人心不是石头做的,相处的时间久了,哪怕再无感,也会生出些许依赖感。
只不过,一旦你有一步路走错了,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姚公公迟疑着问道:“皇上可是还对皇后娘娘心存芥蒂?”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朕的怨气,也早就消散了。”皇上摇了摇头,唇边蔓延出苦涩笑意,“朕对辰儿的亏欠,朕也在想办法弥补,朕只是想让她彻底放下罢了。”
“皇后娘娘会想明白的,辰王对皇后娘娘也是有感情的,皇上不必过多担心。”
“朕是相信辰儿的,但朕担心,辰儿会一时糊涂啊。”
“辰王知书达理,也是皇后娘娘教导有方,辰王心里的怨气,咱家觉得,定是早就消散了的。”
若南宫喻真的介意淑妃的死,那他就不会再让林泽进宫来打听情况了。
南宫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姚公公想到这也是皇后拼尽全力改变了南宫喻的命运,不由得欣慰的笑了。
皇上挑挑眉,“你怎能确定,辰儿把一切都放下了?”
“皇上对辰王,还是不够了解吧。”姚公公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辰王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嘴上什么都不说,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若他真有你说的这般懂事,朕就不担心了,可他现在恐怕也觊觎着太子之位呢。”
“皇上有所不知,昨日傍晚时分,林侍卫有来找咱家询问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近况。”
“林泽?”皇上呼吸一滞,“那时朕身体不适,你是如何回答的?”
南宫喻的隐忍和退让,在皇上看来,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合适的谅解方式。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南宫喻能彻底远离朝廷纷争,又怎么忍心让南宫喻为自己担心?
见皇上情绪激动,姚公公赶忙解释道:“皇上放心,咱家将林侍卫拦住了,只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切安好,林侍卫便也没再坚持,早早回去了。”
“那就好。”皇上舒了口气,“这段时间,不管谁要来见朕,你都先想办法拦住吧。”
“是,咱家遵命。”
“可朕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有话要跟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