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见晋丰帝拍案而起,怒道“你!大胆!”
随着他的厉声怒骂,言笙不急不缓地跪了下去,而舒雅也领着纳兰凡跪下,她将纳兰凡的脑袋使劲往下压,企图让晋丰帝暂时注意到不到他的存在。
言笙俯身叩拜了一下,又说道“父皇是一国之君,话出口即是圣旨,儿臣谨遵您的旨意,父皇若执意要惩罚,那儿臣甘愿受罚。”
晋丰帝气得说不出话,这儿子的性子简直与她一模一样,即便知道会惹怒自己,也执意而为,到最后将所有的错全揽到自己身上,这叫他如何忍心怪罪!
不忍心将气撒到亲儿子身上,他将目标转移到了纳兰凡的身上,那具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在舒雅刻意的掩护下显得十分不起眼。
“将这孩子留在这里,你们都退下。”
舒雅心咯噔咯噔直跳,很明显地感觉到纳兰凡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小小身子哆嗦得厉害,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松手时,却见纳兰凡已经被晋丰帝抓到了身边。
她急切地想替他求饶,却被言笙带了出去。
她实在放心不下纳兰凡,紧紧盯着堵在中间那一扇门,忍不住问道“殿下,现下该怎么办?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凡凡的。”
此刻,她开始后悔,后悔服从了纳兰殊的安排。
晋丰帝左右手抓着纳兰凡小小的胳膊,逼着他看向自己,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慈爱,只有恨意,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丽妃,“小子,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杀了你。”
纳兰凡害怕极了,委屈巴巴的小脸写满了疑问,“爷爷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晋丰帝第一次听到有人喊他爷爷,不禁一怔,抓着纳兰凡的力度也不自觉了小许多,但面上依旧是凶恶的表情,“你竟然喊我爷爷,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杀了你的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而你很快就会跟他们一样。”
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纳兰凡虽然害怕,却哭不出来,就连晋丰帝眼里的杀意也减少了许多。
“那个女人不配有任何后人,我想尽办法绝了她的血脉,可你却在我的疏忽之下长这么大了,这难道就是天意?”此时,晋丰帝对自己产生了疑惑,他做尽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为的就是报仇雪恨,可百密一疏,当年的漏网之鱼竟长得如此可爱,这孩子还在袁淑妃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千方百计借由沈清那个女人的手去杀他,可人被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怎么又动了恻隐之心,不该!实在不该!
晋丰帝懊恼自己竟然有了妇人之仁,心下一狠,立马掐住了纳兰凡的喉咙。
“不好了,胥子宫走水了!”
就在这时,一缕灰烟从宫中的某个角落冒起,不一会儿的功夫,灰烟变成了窜天的火光,良老往那个方向仔细一看,大叫不好,跌跌撞撞地推开大门,喊道“皇上!不好了,胥子宫起火了!”
良老刚好看到了这么一幕,被晋丰帝的举动吓住了,当看见孩子被掐的脸色发青时,立刻回过神来,劝道“陛下,你快放手,胥子宫出大事了!”
胥子宫?晋丰帝脸色大变,立刻松开了手,夺门而出。
见晋丰帝跑出了殿,舒雅立刻闯了进去,良老见有人闯进来,没有多加责怪,而是将纳兰凡交给了她,并催促道“快!趁陛下没回来,快带着这孩子离开。”
说完,他又看向言笙,唉声叹气,“殿下,若是被查出您火烧胥子宫,就算是您,陛下也不会轻饶了的。”
“至少他不会杀我。”言笙自然知道那座宫殿的重要性,但若不是对症下药,怎么能转移父皇的注意力。
“殿下,这招太险了。”
虽苛责对方太冒险,但良老还是从画架中取出一个画轴交给他。
言笙打开画卷,画中人渐渐露出全貌,倾城之貌中掩盖不住英气,女子持剑立在桃花树下,垂腰发髻上沾着几片桃花,嘴角浅浅的笑意给画中人添了几分生动,看着画中的人儿,良老无奈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这些年就靠这幅画怀念容妃娘娘,殿下可要小心些,莫要弄坏了。”
舒雅正要带着纳兰凡离开,却听言笙说道“胥子宫只烧了偏殿的一棵树,父皇很快就会赶回来,你现在带着他离开,只会加剧他的怒火。”
“可是……”舒雅不愿将人留下来,可听言笙所言又在理。
言笙拿了一支干净的毛笔,沾了沾水,在画中人的眼下方点了点,然后将画重新卷了回去,放到了画架上。
他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关键的时刻,对良老说道“良老,等会儿就交给你了,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父皇手上再沾上鲜血。”
作孽啊~良老忍下眼泪,点了点头,“容妃娘娘是何等的善良,陛下这些年就像个变了个人似的,老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良老看着怀中晕死过去的孩子,心如刀割,往事如画册一页页在脑海中翻阅起来,丽妃仗着娘家的势力,处处压制后宫妃嫔,容妃本就是她的眼中钉,况且身上自带江湖气,与后宫格格不入,若是她再平凡些,或许还能在吃人的后宫活下去,可谁让她独得陛下的偏爱,成为众矢之的,而这别人求而不得的万般宠爱却成了杀死她的穿肠毒药。
容妃惨死,皇上对丽妃恨之入骨,整个杨家被赶尽杀绝,就连包含了皇室血脉的皇子皇孙也难逃被诛灭的命运,他疯狂入了魔,容不得世上还有杨家的半点生息,而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皇家和杨家共同的血脉,皇上又怎么会容忍他的存在?若真有人能阻止他疯狂的举动,那只有她了……思及此,他不禁看向画架上的画轴。
当言笙和舒雅刚走出殿,便见晋丰帝阴沉着脸走进来,良老立刻行礼,“奴才见过皇上。”
晋丰帝见他护着纳兰凡,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道“良老,连你都要背叛朕吗?”
谁都可以护着这个孽种,唯有他不可以,难道他忘了是谁将他害成这个样子吗?
“奴才不敢。”良老低下了头,往事多灾多难,丽妃做了再多的错事,但这个孩子却什么都没有做,这个年纪连好坏善恶都分不清,又凭什么来承担上一代人所犯下的罪孽。
“良老,你本该与寻常人家一样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是她设局诬陷你,害你被处了刑成了太监,即便你能忘了她的所作所为,朕却不能!是她害死了朕的流芳,是她逼死了婉儿,更是她将你变成了残废,但凡对朕好的人,全都被她所害,朕怎么能看着她的后人问心无愧地活在这个世上!”
事情过去了数十年,在丽妃死后,这些事情良老已经放下了,此刻再被晋丰帝提起,心中再也没有了恨意,反而想劝晋丰帝放下,“冤冤相报何时了,皇上,是时候放下了,容妃娘娘肯定不愿意看见您一直活在仇恨中。”
晋丰帝闭上了眼睛,往事历历在目,痛苦不已,“她恨我,至死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她一日不原谅我,我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他疯狂地报仇,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有资格去博得她的原谅。
良老见识过他的疯狂,别说两三岁的孩子,就是那即将临盆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但是真要仔仔细细地算起来,丽妃所欠下的人命早就还清了,杨家的人也早就清干净了。
晋丰帝将目标瞄准了纳兰凡,命令良老将人交上来,良老立即朝着他的人掐下去,纳兰凡立即醒了过来。
他拍了拍纳兰凡的后背,示意他跑到画架后,而纳兰凡见晋丰帝朝自己走过来了,忙迈着小短腿跑向画架。
晋丰帝转了方向,伸出长臂去抓纳兰凡,此时纳兰凡已经躲到画架后,良老见状,忙去拦着晋丰帝,“皇上,他是您的长孙,你要三思啊~”
良老从后面抱着晋丰帝,老泪纵横,晋丰帝正在气头上,当即聚集内力震开身后的人,强打的内劲自晋丰帝身上荡开,良老重重摔在地上。
正在这时,画架上的绳扣被震断,画卷从上而下缓缓展开,一张完整的美人画就这么挡在他的眼前,他伸出的手臂就这么僵在了那里,整个人如遭雷劈。
“流芳……”看着画中人眼下的泪痕,他不由动手去抚摸,指腹传来了湿润的感觉,仿佛画中人真的哭了。
看着躲在画架后的小人儿,他不由苦笑,“是你不愿意我伤害这个孽种吗?”
他伸出手擦去了画上的泪痕,眉间蓄着无尽的忧伤,“不哭,我答应你就是,只要是你的意思,我绝不会违背。”
听到这话,良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暗叹殿下的方法果然有效。
为了防止晋丰帝反悔,他立即将躲在画架后的小人儿带出了内殿。
见良老将纳兰凡安全地带了出来,言笙不忘道谢,“此番多谢你了。”
“皇上虽是暂时被骗过去了,难保日后会有所发觉,殿下还是尽快将这孩子送走。”
良老的提议在理,可言笙却另有打算,他将纳兰凡再一次交给了舒雅,并说道“事情还没有真正的结束,父皇只是一时被小伎俩所迷惑,等他发觉必然会龙颜大怒,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彻底断了他的后招。”
舒雅不明所以,问道“该如何做?”
他答道“将他送去冷宫。”
冷宫寒风瑟瑟,幽深的曲径看不到尽头,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寒冷,纳兰凡或许是被吓傻了,此刻意外的乖巧。
言烨矗立在拱形门下,身形消瘦,病弱之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当看到言笙带着一个幼儿出现时,他险些掉下泪,这就是他的儿子啊,九死一生的骨肉。
在言笙的示意下,舒雅将纳兰凡送到了他手中,他低头看着儿子,释然地笑了笑,“孩子,为父以为这辈子都见到你了。”
纳兰凡任由着他拉着手,但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睛却看向了舒雅,舒雅不忍心地别过了脑袋,不再去看他。
如今父子团圆,言笙也解决了一大心事,对他说道“他被冠以纳兰姓氏,你若要替他取回原来的名字也可。”
言烨摇头,道“不了,纳兰家的孩子要比皇家的幸运。”
纳兰家能将这个孩子养得如此好,必然是付出了不少精力,比起纳兰家,他这个做父亲倒是没有尽到半点责任,若没有纳兰家的庇护,这孩子怎么能逃过追杀,于情于理,也该让他继续姓纳兰。
“我能帮你们当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若要父皇真正的放过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言烨面对曾经受自己欺压的弟弟,除了愧疚还有无数的感激,时至今日,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于是说道“你已经帮了我们父子很多,以后的路就让我们自己走吧。”
冷宫这种地方,连最低等的宫人也不愿意踏足,即便他们父子死在这,也没有人发现,可只有让父皇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他面前才能谋得最后一丝生机。
“叶非!”于此,言笙唤了一声。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个人从密道中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提着药箱,面容俊秀,正是叶非。
他朝着言笙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妥当。
“良老很快就会将父皇引过来,叶非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只要出的血足够多,就一定能瞒过父皇的眼睛,我们只要演好这场戏,以后你们就安全了。”
言烨握了握早已准备好的匕首,颔首道“我相信你。”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晋丰帝来到了冷宫,他身后跟着许多侍卫,来势汹汹,紧跟在晋丰帝身后的良老偷偷冲言笙使了个眼色。
言笙立刻站出身,对晋丰帝作揖行礼,“父皇您既然饶了这孩子,何不成人之美,让他们父子团聚。”
他太了解了他的父皇了,他能饶了纳兰凡,却不会容忍他们父子团圆,他们之间注定要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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