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
兴许是累了,雨线柔弱成了雨丝,飘飘洒洒。
梧桐树,夜深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一道孤寂落寞的身影走在细雨中,白衣沾湿,不染凡间俗尘的脸庞冷静得可怕,眼神却出奇的坚定,伴有淡淡的空虚与冷鹜,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这种感觉,似乎令他一下子回到了就从前的那些日子,唉,看来那种与世隔绝无忧无虑的底层平淡生活确实不属于自己。
他走得很慢,但绝不停顿,没有任何东西是能令他停顿的。
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是不是会破口大骂,不搞到神憎鬼厌势不罢休?
当然不是,真正的愤怒,是沉默。
他迈步走入了这间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百家会馆大门,却不认识道,想寻人问路,可风大雨大的,鬼影都没一个,只好走到哪算哪,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躺着4个冰冷的人,死人,每个人的喉部都划着一道唯美的弧线,鲜血外渗,与雨水混在一起,冲淡了些许,显得更加融洽柔和。
那把冷刃沁着寒光,在黑夜中如此的夺目。
这是个很大的庭院。
院里栽着许多名贵树木,其中不乏稀有濒危品种,绿意盎然,青叶森森。
由于下雨的缘故,五名负责安保工作的黑衣男子无所事事,正在庭院中的一个凉亭内避雨侃大山,地上躺了好些个干瘪的啤酒易拉罐,还有一堆花生壳。
这样一个漫漫雨夜,对于他们来说是再美好不过了,因为不用去巡夜,也不怕被老大臭骂,下雨可以成为他们堂而皇之偷懒的最好借口。
其中一人起身,从内兜里掏出一包压皱了的烟,递给领头模样的黑衣男子一根,恭敬地为他点燃,又扔给其余的兄弟每人一根,几人吞云吐雾,显得很惬意。
“狗哥,昨晚那妞怎么样?”分烟那人含义颇深地问道,语气中尽是猖獗玩味之意。
“一个字,骚。”领头模样的黑衣男子吐了个烟圈,津津回味着昨晚玩的那个小姐。
“几次?”分烟那人问得又深入了一层,惹得其他几人淫笑阵阵。
“四次,还喂不饱。”狗哥对几人的探知欲丝毫不以为意,尽情满足。
“妈呀,狗哥,你是不是遇着专吸阳气的女妖精了?”分烟那人一脸吃惊。
“滚一边去。”狗哥甩手给了他一个板栗。
其余几人见着他躲闪不及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忽然,这笑声骤然停止。
他们同时发现了一道陌生的白色身影,这个不速之客全身湿透,却不打伞,奇怪得很。
“站住。”分烟那人站起来喝斥道,这么晚了,突然闯进这么一个人,当然得盘问了。
白色身影很听话,停住脚步,竟微笑了起来,轻声自语道:“终于见着人了。”
狗哥扔掉烟头,用鞋底将最后的火光踩熄,轻声道:“你什么人?”
白色身影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刘刚在哪吗?”
狗哥一愣,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谨慎道:“你找我们少爷什么事?”
白色身影轻声道:“我是他朋友。”
狗哥细眯起眼睛,轻声道:“我可没听二少爷提起过他有什么朋友要来。”
白色身影揉了揉眉头,轻声道:“你去问一下就知道了,告诉他,我是吕彪。”
狗哥心头一震,他虽然没跟吕彪说过话,但没少见他跟二少爷出双入对的,自然认识,由于此处灯光颓靡,距离也比较远,那个人的面容看得不大清楚,他将信将疑,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露出灿烂笑脸,轻声道:“嗨,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彪哥,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对不起,刚才说话有点粗,您别介意。”
白色身影微笑,轻声道:“没关系,你给我带路吧,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狗哥见过大世面,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那个人的鬼话,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四个小弟继续保持警惕,面上却笑着道:“哎呀,彪哥,恐怕我又要跟您说对不起了,二少爷他刚刚出去,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白色身影一声叹息,平静道:“看来求人不如求己啊。”
狗哥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来挑事的,脸色已然浮起了往日阴狠的表情,带着四个小弟走出凉亭,缓缓接近那道在黑夜中稍显孤单的白色身影,微笑道:“彪哥,我们二少爷真的很忙,抽不出时间来,这样吧,你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告诉我,我保准帮你一字不误地转达。”
白色身影嘴角划出一道完美弧线,清净如竹,轻声道:“我的事,你讲不清的。”
狗哥走到了离他一米开外,大笑道:“事我可能讲不清,可人我是看清了。”
言毕,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冷不丁地凌空飞起一脚,直奔轻握冷刃的优雅大手。
白色身影轻叹了口气,谁也不知他在为谁哀悼,身形倏然一闪,擦着狗哥身体而过。
一道诡异弧线赫然出现在了狗哥的喉部,带着猩红血迹,像月老的姻缘线。
白色身影收住去势,静静而立,望着下一个黑衣男子,问道:“你知道刘刚在哪吗?”
那名男子瞥了眼倒在地上再无声息的狗哥,心中怒意极盛,狂喝一声,正准备抽出藏在身后的刀大举进攻,却骇然发现那道白色身影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鲜血不可逆止地从喉部溢出,生命也随之缓缓流走。
“你知道刘刚在哪吗?”白色身影又问了一遍。
仍然没人回答。
白色身影再次随风而动,清冷刀锋一划,又是一道唯美的弧线,又是一个亡魂。
接着,又划了两次,两道弧线,两个亡魂。
妖艳的血色玫瑰,在无尽的夜色中肆意绽放。
所有的动作,就如同一部华美的舞台剧,那样的紧凑,那样的赏心悦目。
最后站着的,是那个分烟的男子,脸色苍白无力,心里只是在不断地咒骂着狗哥不识抬举,聊聊玩女人的事多好,偏要惹事,你惹事也罢,偏要惹上这样一个嗜杀修罗,眼前的白色身影根本就是一个怪物,他手中的冷刃就是地狱的催命符。
“有烟吗?”白色身影忽然问道。
那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战战兢兢地惶恐点头,在兜里狂找那包烟。
万幸,还剩一根。
咔嚓,点燃了,一星火光,几阵白烟雾。
萧云已经有三个月没抽烟了,以为戒得掉,却不想这烟就像爬山,上去容易下来难。
他抬头望天,细雨零星,恰好打湿头发,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神就像这夜,孤枕难眠。
“这位大哥,烟好抽吗?”那人低眉垂目问道,想博得好感。
“还行。”萧云淡淡道,烟头抽到根,最终熄灭,轻轻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那人揉搓着双手,展露了一个放松心情的笑容。
“你知道刘刚在哪吗?”萧云再次问出这个重复了很多遍的问题。
“知道,他就在院后的别墅,那是我们的堂口,我领你去吧。”那人终于学乖了。
“谢谢你的合作,不过我习惯一个人走。”萧云轻声道。
那人神情剧变,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带着哭腔道:“你还要杀我?”
“我说过不杀你吗?”萧云扬起一个淡如泼墨的微笑,轻声道,“死,其实是一件很有魅力的事,尤其是死在我的手上,当你见到阎罗王的时候,你就提我萧云的名字,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清冷刀锋再次华丽地划出,又添一个刀下亡魂。
萧云抬眸,望了望夜空,还是那样黑暗深邃,看不出半点光明来。
不知什么时候,漫天雨丝又从天而降,像一个倚门幽盼出征塞外的丈夫早日归来的怨妇,丝丝缕缕,缕缕寸寸,轻轻洒在了萧云的头上,身上,生怕弄出点声音来,打扰了他此刻的清幽宁静。
身旁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傲然绽放着白色的小花,在夜雨的滋润下,晶莹透亮。
萧云轻轻摘下一朵,修长手指柔柔捻碎,将花瓣碎末从指间洒向大地。
这是林黛玉的葬花魂吗?
小青会在天上的某个角落凝视着自己,幽幽呢喃着“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吗?
有些东西一旦枯萎,就是无法再次舒展开的――比如残花,还有生命。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死更真实的?
宁州黑道大枭刘三爷的儿子,刘三爷的手下,刘三爷的地盘,在今夜将被彻底踩在萧云的脚下。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在看到小青尸体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失败,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为小青送行。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尘世间不为凡事所动的能有几个?
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的,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
生命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然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萧云又缓缓地迈着步子,重新上路,走向院子后方的别墅,嘴里轻轻地哼着一首歌: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
夜雨纷纷,缠mian悱恻。
――――――――――
凌烟阁,宁州最隐秘的私人俱乐部。
这是宁州另一个黑道大枭四指的老字号夜店,比起刘三爷的百家会馆追求的是上流社会圈子,这里就是宁州地下世界的聚居地。官商勾结、买凶杀人、摆平纠纷等等这些属于黑暗世界的勾当都需要一个渠道,见不得光的事情总得有摆不上台面的手段解决。
凌烟阁就是这样一个平台。
刘三爷今天刚刚帮一个国企老总搞掉一个私家侦探。这个私家侦探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是老总的老婆请来偷拍老总和情妇的私密照的,不料偶然间发现这个老总与几个私企老板有猫腻,亏空了国家的大量公款,就徒生歹念,狮子大开口,向老总索要五百万。
老总不差钱,却不肯给,他想搞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私家侦探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被这个小人物勒索,心情极度不爽,二来是要给自己家那位一个下马威,竟然敢派人跟踪老子,还有没有王法?
俗话说得好,脚大不怕鞋宽,会水不惊沉船。
刘三爷悄悄登台,没有亮相,只是金口轻开,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一切。
这个世界就少了一个人。
有实力就是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事情,不用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功夫。
刘三爷刚刚从十里清扬过来这里,其实他今晚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那个被自己手下狂捧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结果还不错,可以成为儿子的左右手。他从酒吧出来后,本来想回百家会馆的,在途中接到四指的电话,说庞市长光临凌烟阁,便马上让司机改道,前来赴会。
凌烟阁天字号包房内,坐着几个人。
这几个人打个喷嚏,都可以让宁州震上三震,绝对是站在宁州金字塔尖顶的人物。
“庞市长,张至清就要上调到省里做副省长了,如此一来,宁州这块宝地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这宁州姓张也够久的了,该换换喽。”说话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少了一根小拇指的右手夹着一支来自古巴的顶级cohiba雪茄,眼神暴戾阴森。
“四指,你丫够种,这话都敢说,如果这要传出去了,你说张书记会让你少几根手指?”刘三爷靠在沙发上,摇晃着酒杯,那股子阴柔气质让人很不舒服,一脸微笑十分和善,却总让人觉得笑里藏刀。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张至清不就是仗着背后的张家和黑龙团撑腰吗?”四指一脸不屑,吸了一口雪茄,吞烟吐雾,轻声道,“哪像我们庞市长,完全是靠自身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庞市长绝对是我们每个人学习的榜样。”
“四指,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张书记一天没离开宁州,宁州就一天姓张。”说话的男人声音铿锵有力,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也一本正经,架着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有种久在官场浸染而不怒自威的味道,脸上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你绝对猜不出他的真正心思。
这就是宁州的二把手,一市之长,庞月明。
他拿着青瓷杯盖,轻轻扇着从茶杯中冒出的热腾腾雾气,香气四溢。
这茶是他最喜欢的,老宁州喝茶的首选,铁观音。
水是西山清泉,茶叶是从华国极品铁观音的故乡――福建安溪县空运过来的。
宁州有句老话:谁能识得观音韵,才是品茶人。
“庞市长说的没错,四指,你也该低调点了,没必要整天锱铢必较的,把陶黑石惹急了,谁也帮不了你。”这个小圈子中唯一一个女人正把玩着一支钢笔,全黑的钢笔在纤细白皙的指间转悠着,甚是优美。
女人模样不算美丽,但绝对妖艳,不大的眼睛涔着寒光,让人畏惧不前。
四指斜睨着那个女人,露出阴狠的笑意,讥诮道:“青蛇,你是不是玩小白脸玩多了,一点勇气也没有?想当年,胡子陈就骂了你一句骚蛇,你就带着50个兄弟砍翻了他整个堂口。怎么,你现在还在冬眠呢?”
青蛇怒意一闪,忽然露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任何男人看了都会为之心动,娇柔做作道:“哟,四指,你确实够种呀,在堂堂的市长面前,也敢说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你就不怕庞市长不高兴?”
有些事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提出来的,那都是你知我知没人知的暗事,心知肚明即可。
如果捅破了那层薄纸,味道就变了,那可是已经上升到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高度了。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华国没有黑社会,这是中央向全世界宣布的。
这是底线。
四指闻言猛然起身,冷冷盯着青蛇,想一口吞了这个女人,重重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
三千一根的雪茄,只抽一口就废了。
庞月明扬了扬手,示意四指坐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既然大家能坐在这儿,就是上了同一条船,左右摆动,很容易翻船的。四指,听他们劝,最近不要招惹是非,跟陶黑石的闹剧放一放。”
他抿了口茶,神态超然,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顾盼自雄,继续道:“上了这艘船,就要团结安稳些,就像我手中的这杯铁观音,一定要符合‘香甘浓爽’这四字,缺一不可,那才是壶正宗的铁观音。”
香,是指有幽幽的兰花香,还有自然的茶叶原香;甘则是指微甜,绝对没有酸味;浓是指茶叶的回味悠远;爽则是指喝完以后水是滑的,没有滞留感。
只有真正懂品赏铁观音的人,才能说出这四字要诀来。
庞月明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前倾了些,两根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巡视了一遍,然后才一字一句缓慢流出:“在至清走之前,我不想宁州出现大的问题,算是我给他的送行。”
几人心领神会,点点头,雨过天晴,气氛又恢复一片祥和,没有伊始的剑拔弩张。
但不知怎地,刘三爷总显得有点心神不宁,右眼的上眼皮跳了整整一晚,这种莫名的烦忧很困扰人。难道有危险发生?应该不会,自己的四大护卫正在楼下的车里等候,那是他最死忠的手下,绝对可靠,可他就是感觉不对劲,但是不对劲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他瞥了眼站在门口处始终在闭目养神的中年人,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有那个人在,除非自己愿意,不然没人可以近得了自己五米内。
刘三爷轻抿了口酒,略微定了定心神。
然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碎了他的片刻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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