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一辆林肯飞驰在宽敞空旷的环城高速公路上。
萧云坐在后座,死死盯着一台可以无线上网的手提电脑,现在的网页停留在一个博客上:臧青酒。
这个博客是今天才新开通的,里面只有屈指可数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博客开通时**自动发的,另一篇则是博主新写的,发表时间是三个小时前,题目叫《游戏人生》,点击进去,只有两句看似一目了然实则莫名其妙的话:1、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2、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
也即是说,臧青酒的这个游戏要分两个步骤,而每一步,就只能救周长恨两母女中的一个。
狡兔三窟。
“大哥,黑龙团真绑了周长恨和她女儿?”张宝又问了一遍,刚才从雨花台看守所出来,听萧云用春秋笔法讲述了今晚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觉得十分蹊跷,总像一个陷阱一个坑这样连着。他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毕竟动一个地方高官,厅级干部,那影响势必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开去,很有可能会触动政府的那根敏感神经,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黑龙团为什么会这样鼠目寸光?
“也许是,也许不是。”萧云答道,皱着如刀双眉,凝视着那两句话,琢磨着它背后蕴含的意思。
“什么意思?没整明白。”张宝听到这样的答案,又糊涂了几分。
“没什么。”萧云选择了讳莫如深。
张宝很明智,没有再刨根问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两句话上,问道:“这两句有什么特别吗?”
“蕴含了地点在里头。”萧云沉声道,尽管他还没弄明白词中之意,但大方向应该不会错。
张宝听完,嘴角微微抽搐,很想骂娘,玩绑架还玩得这么有深度,黑龙团的人真是闲得蛋疼。
“小宝,弟兄们都回去了吧?”萧云合上了电脑,侧过脸去,忽然想起了那群解救他的军人。
“嗯,周朝领着他们回去了。”张宝轻声道。
“没事吧?”萧云有些担忧,毕竟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如果追究起责任上来,牵扯的人太多了。
“万事有我爷爷顶着,不怕。”张宝自小就是调皮捣蛋的主,再荒唐的事都做过,这还算好的了。
萧云点点头,没有过多矫情地表示内疚或者不安啥的,风波会起,也会息,再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既然米已成炊了,那些棘手头疼的残局就留着张宝他爷爷去收拾吧,自己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救人这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上。离跟臧青酒约定的时间还剩十九个小时,说充裕算充裕,说紧促算紧促,冥思苦想了太长时间的萧云揉了揉眉心,降下车窗,让夜风肆意吹袭,然后点燃一根烟,临着夜色,寂寞抽起,没抽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脸问道:“小宝,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雨花台看守所的?”
张宝刚想喝水,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如实答道:“甄青衫告诉我的。”
“甄青衫?”萧云惊愕道。
“嗯。”张宝点点头。刚接到电话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甄青衫会知道这事,他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甄青衫会打这个电话。当时一听到萧云被捕的消息,如同雷击一般,霎时就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的只是尽快救自己的大哥出来,于是他一到埠南京,就赶往南京军区,搬了一个营过去雨花台看守所。等现在风平浪静之后,才觉得甄青衫的这个电话实在有点诡异,毕竟他跟这个闻名遐迩的京城大少也没多大交情,只是前几年在北戴河的**大聚首上见过,聊了几句,仅此而已。
萧云陷入深思。
“大哥,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张宝神色严峻道。
“管他阴谋阳谋,今晚将会是很好玩的一晚,好好享受吧。”萧云嘴角浮起一抹清净如竹的弧度。
“那两句话,你琢磨透了?”张宝指了指手提电脑。
“只弄懂了一半,‘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这一句比较容易猜,出自晚清诗人陈三立的《夜舟泊吴城》,浅显明晰,应该是指南京港。至于第二句,‘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对方改编过,前后脱节,我还没想出究竟意指哪个地方。”萧云轻声道,修长手指轻轻敲着窗沿,手里的烟在夜风中缭绕燃烧。
“那我们现在是马上赶往南京港吗?”张宝急声问道。
“嗯。”萧云点点头。
张宝立即吩咐司机加速,然后侧过脸来,皱眉道:“大哥,要不要我让周朝派点人手过来?”
“为什么?”萧云问道。
“南京港范围太大,很难确定具体目标位置,总不能一个集装箱一个集装箱找吧。”张宝担忧道。
“别担心,人没被抓住,不在集装箱,估计在岸边的某个地方,不难找。”萧云抽了一口烟。
“啊,不会吧,这样不是皇帝的新装吗?黑龙团还不至于这么傻吧?”张宝轻声道。
“‘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证明人还能看见船只和波浪,这样理解应该没错。”萧云笑道。
张宝恍然大悟,自己的思维还是不够缜密,沉吟了会儿,轻声道:“那我待会儿让周朝也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让司机在前面的加油站停车,狄绸缪正在那里等我。”萧云轻声道。
“那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还是跟着,搬救兵也容易点。”张宝摇头道。
“没事,绸缪不是也跟着吗?你等下还要去找找那些靠近桥边的酒吧,看看情况。”萧云淡然道。
“那成。”张宝爽快道,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做事喜欢干脆利落,不喜欢婆婆妈妈。
萧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暗暗祈祷,希望自己第一步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会影响第二步。
张宝后仰在椅背上,想了想,又问道,“大哥,你说人没被抓住,那有谁会大半夜跑去海港?”
萧云抽了最后一口烟,弹掉烟头,轻声道:“为什么不会去?只要用对方的手机发一条短信。”
――――――
南京,倪公馆。
一辆白色的丰田霸道车刚刚从这里驶出,融进茫茫夜色中。
周长恨坐在第二排,喝了一些洋酒的她脸色红润,恰似丹顶鹤的那一抹嫣红,美得惊为天人。
自从谢晓峰走了之后,她就没让自己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还好,有工作让她牵肠挂肚,一到晚上,寂寞与泪水就汹涌来袭,挡也挡不住,所以她常常强迫自己批文阅件到凌晨一两点,再去洗个热水澡,喝杯酸牛奶,倚在床头看些心灵鸡汤这类安逸宁神的书籍,等困得实在受不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才熄灯去寐一寐,没五个小时就起床,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之中。
废寝忘食的女人,背后总有让她废寝忘食的理由,即便这个理由会让她撕心裂肺。
今晚,由于倪红袖刚好从北京回来,所以周长恨下午开完了一个经济分析会后,就从淮安赶过来吃晚饭。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恰好也在南京,原本想叫她一起过来的,后来她发了条短信说约了朋友,就没有强求。这一顿饭是倪悟道亲自下的厨,正宗的金陵菜系,黄焖鸭,凤尾虾,蛋烧麦,桂花虾饼,矮脚黄白菜,菜色明艳诱人,菜品玲珑小巧,菜味唇齿留香。
周长恨很喜欢,一连酌了好几杯酒,兴致颇高。
她是倪悟道一手提拔的,也是一手带出来的,其中的浩荡恩情自不必说。
因为她跟倪红袖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经常会来倪家串门,倪悟道就见缝插针,时不时地在官言官,给她讲讲一个女人应该如何在政坛这条路上走稳走好,并告诉她要时刻牢记“只做三天官”??昨日,问心无愧,今日,不懈努力,明日,让当就当,不让就清清爽爽下来,这样才不会陷进权力的泥沼中而无法自拔。
恩人,也是恩师。
不知什么时候,她降下了大半车窗,夜风轻拂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愈发清美似月。
“周市,我们是回酒店,还是先在周边兜一兜?”负责开车的吴弼轻声问道。
“随便兜一兜吧,我还不困。”周长恨随口答道,视线还停留在很远的地方,心如止水。
“挺晚的了,要不要去接小狐?”吴弼跟了周长恨好几年了,对她的一些脾气秉性都了如指掌。
“也好,我发个短信问问她在哪。”周长恨到底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在外面过夜,拿出手机发短信。
一分钟之后,谢小狐回短信了。
周长恨打开来一看,微微皱了皱黛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老吴啊,去南京港。”
“好。”吴弼掉转车头,开始驱车前往南京港,一路飞驰。
半个小时后,丰田车顺利进入了已经退却繁忙的南京港,吴弼将车速降到20迈,缓缓前行。
周长恨虽然很奇怪自己的女儿竟要自己来这种地方接她,但也没多想,在车里向外面四处张望。
可兜了一圈,鬼影都没多只,她又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女儿已到,半晌,谢小狐回短信让她等会儿。
“老吴,你靠边停一停车,我想下去走走。”周长恨轻声道,等车停住了,她就一个人下了车。
夜晚,南京港的江风很大,周长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摘下发簪,一头瀑布长发倾泻而下,随即飘扬而起,甚是优美。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长江边,倚着栏杆,眺望着江上偶尔穿梭往来的船只,怔怔出神。一个人久了,确实会孤单,会孤独,会孤寂,她的奢望不多,只想找个厚实的肩膀靠一靠,有个温暖的臂弯抱一抱。
忽而,手机铃声响了。
周长恨乍以为是谢小狐打来的,拿起一看,才知是沐小青她妈,宋词。
“姐。”周长恨按下接听键。
“没睡呢吧?”宋词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窝心暖和,一口纯正的京味儿。
“没呢。”周长恨撩开嘴角处的几根发丝,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庞少了伊始的愁丝。
“在哪,这么大风声?”宋词问道。
“长江边,等小狐。”周长恨轻声答道。
“怎么在哪里等她?”宋词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她发短信让我过来的。”周长恨有时候对自己鬼灵精怪的宝贝女儿也是毫无办法。
“一个人在外头注意点,这么晚了。”宋词柔声道。
“知道了。”周长恨浅笑道。
“老妹呀,最近姐老是失眠,睡不好,想跟你絮叨絮叨。”宋词的声音露出了一丝罕有疲态。
“怎么了?”周长恨轻轻蹙起了眉头。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好女儿。”宋词一声叹息。
“小青她怎么了?”周长恨的眉头又皱得深了一层。
“我就是不知道她最近怎么了,所以才担心。你也知道,她之前被南宫青城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不见了六魄,很少会往家里打电话,我打过去,她也是草草敷衍几句了事。可这几天不知道她撞了什么邪,转了什么性,一天三个电话,没半小时不撒手,问长问短,问寒问暖,问这问那的,我问她闺女你怎么了,你猜她说什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想家了。哎呀,当时我这心就揪在了一起。你说一个这么特立独行的女孩子,什么时候会想家?只有在外面受欺负了,才会想,你说我担心不担心。”宋词愁眉苦脸道。
“姐,你别想太多,也许小青她就是单纯想家而已。”周长恨安慰道。
“是就好喽,我这闺女,我比谁都要了解她,犟着呢,这会认输想家,准是心里有事。”宋词道。
“要不我哪天帮你试探试探她?”周长恨轻声道。
“成,不过尽量婉转点,别让她听出弦外之音来。”宋词叮嘱道。
“放心吧,这点小事,尽管包在我身上。”周长恨轻笑道。
“好。”宋词在那头也笑了起来,然后沉默了会,开口道,“哎,老妹,晓峰走了有仨月了吧?”
“昨天整好是仨月。”周长恨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往事重提,还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苦了你了。”宋词百感交集。
“苦啥呀?都习惯了。泪水流干了,就不会再流了。”周长恨痴痴一笑。
“你先熬过这一年,明年姐给你介绍个好的,靠得住的,甭管谢家反对与否。”宋词拍板道。
“姐!”周长恨脸色一红。
“姐什么呀,男婚女嫁不很正常么?再说了,你一个大美人,又是一市之长,长期单身,你不怕外面会传一些流言蜚语啊?政治这趟水很浑,你想独善其身,可很多人却在守株待兔,等着机会往你身上泼脏水,这就是**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家老沐年轻那会儿,光顾着工作不成家,没少吃这方面的亏。他一个男人还好,忍忍也就过去了,你不同,一个女人,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没了权力,还可以东山再起,可没了名节,就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了。”宋词语重心长道。
周长恨低眉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哪那么容易找到一个好伴侣啊?”
“四处找呀,天下那么大,你说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但两条腿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宋词轻声道。
“姐,您就崩瞎操这个心了,还是多关心一下您的好闺女,沐小青同志吧。早在我还是黄花闺女那些年,就有一个算命的给我算过,说我命中注定的男人会抱着我从水底下钻出来,这叫‘水中捞月’。按照这样的荒谬说法,晓峰肯定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因为他根本不会游泳,呵呵。不过,我从来都不信这样的说法,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周长恨嫣然而笑,娇艳如花。
可话音刚落,她就彻底震惊了。
因为一个男人突然从她身后蹿出来,二话不说,就抱着她跳下了滚滚东去的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