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择笙站起身,看到帘子掀起,顾大小姐走进屋。
在村堡的时候,周择笙经常看见顾大小姐帮着柳苏照顾伤兵,顾大小姐个子不大,却跑得飞快,说是帮柳苏的忙,但许多时候根本不需要柳苏吩咐就能将伤口处置好。
那段日子他看着顾大小姐常常想到阿珺,阿珺在大牢时跟着孙郎中治疗时疫,也救活了不少人,如果阿珺没有死,应该也会继续学医术,治病救人。
可顾大小姐又与阿珺不一样,顾大小姐在怀远侯和林夫人的呵护下长大,更加爽朗、随性,脸上经常挂着明媚的笑容,让人看到她就觉得欣喜,如果周家人对阿珺的真心能有顾家对顾大小姐的一半,阿珺也不至于就死在大牢中。
阿珺活着的时候,周择笙想让阿珺摆脱周老太太的约束,就算做不到事事如意,也要随心一些,可惜最终阿珺却落得那样的结果。
杀死阿珺的不全是二皇子谋反案,还有周家、崔家的漠视和轻贱。
他也是万分后悔,当年再努努力,或许还有转机。
但阿珺没了,说什么也是无用。
周择笙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起这些,心中不甘的情绪本不该这时候涌出来。
顾明珠上前向周择笙行礼。
周择笙望着顾大小姐盈盈地向自己拜下去,这样的大礼让他有些惊讶,急忙要侧身闪躲,却听到顾大小姐唤了一声“小叔。”
周择笙怔愣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叔?顾大小姐为何这样喊他?他与顾家非亲非故,怎么就变成了顾大小姐的小叔?
周择笙半晌才回过神,声音发涩“你是随着魏三爷一起叫的吗?”阿珺去了之后,魏三爷就叫他小叔。
周择笙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这个理由。
这下换成顾明珠惊讶,什么时候魏大人这样称呼她小叔了?大人难不成是……因为她的缘故?
顾明珠脸上一红,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原本以为这个称呼会让小叔想到她的身份,现在看来还差得远。
顾明珠从初九手中接过食盒,初九关上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周择笙和顾明珠两个人。
顾明珠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了杏花酿、一盘卤肉还有一碟炙鸭,菜不多,如果是宴请别人的话,甚至会嫌太过寒酸。
但顾明珠却并不在意,仔细地布着菜,就连几只盘子的摆放也尽量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然后她动手倒酒,还夹起一颗青梅丢进了靠近周择笙的那只酒盅里。
周择笙的目光渐渐变了,从开始的迷惑到后来的惊诧,然后是不敢置信,他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几盘菜,目光挪到顾大小姐脸上。
这一刻周择笙几乎屏住了呼吸,胸腔里心跳如鼓,身体里的热血冲入脑子中,好半天周择笙才颤声道“你……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他去周家探望阿珺时,阿珺避开周家其他人,带着买来的酒了吃食来找他说话,他记得清清楚楚,阿珺买的就是卤肉和炙鸭。
在倒酒的时候,阿珺偷偷在他杯子里丢了一颗酸梅子,他一个不留神将酸梅吃进嘴里,他被酸得眉毛紧皱,阿珺在一旁乐不可支。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像第三个人说过,就算魏三爷也是一样,顾大小姐不可能会知道,除非……除非是阿珺亲口告诉了别人。
可顾大小姐早些年一直病着,不太可能与阿珺有来往。
顾明珠做完这些,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盘菜“那天我也觉得饭菜简单了些,问小叔最想吃什么,等下次小叔来京城看我,我一定做给小叔吃,小叔说最想尝的是剁菜。”
顾明珠将菜放好,转头与周择笙对视,她努力地笑着,尽量不要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因为与小叔相见是喜事。
“让小叔等得时间久了些,”顾明珠双眸明亮,就像被水洗过般,“委实太久了,不知小叔还想不想吃?”
叫他小叔,还知道他与阿珺说的那些话,眼前的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周择笙不得不相信,可他却又不敢问出口,万一答案并非他想要的,那么就都变成了妄想。
他宁愿这一刻长久些。
让他心中那希望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些。
终于周择笙问出口“你……是阿珺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周择笙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红了眼睛,本以为调整好了情绪,就能仔细问清楚,可没想到开了个头,所有一切就全都崩塌了。
顾明珠笑得脸有些颤抖“我也没想到,可在大牢里死去之后,在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处怀远侯府。”
周择笙相信顾大小姐说的话,因为他从顾大小姐眼睛中找到了令他熟悉的目光,那是阿珺,他可怜的阿珺。
原来魏三爷那失而复得的神情是真的,阿珺活下来了。
周择笙不知不觉走到顾明珠身边,伸出手就像当年一样,将手掌落在顾明珠头顶上,然后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开始颤抖,整张脸都跟着颤抖,眼泪涌出来,无声无息地在脸颊上流淌,他还想要努力去遮掩,却无能为力,连说话也只是断断续续。
“如珺,阿珺……”
“你这孩子……”
“你怎么不找小叔。”
“阿珺,你那时候害不害怕?”在大牢里会有多绝望,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惊慌?
会不会担心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不知道又身处何地?
周择笙泣不成声,顾明珠想要安慰,可一张嘴她也跟着哽咽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小叔,都好了,我是阿珺,我也不是阿珺……”
听到这话周择笙眼睛中露出担忧“你……你说什么?”
顾明珠笑着道“我说我虽然是周如珺,却不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现在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
周择笙终于听明白,他点了点头“阿珺说的对,你离开了周家那泥坑,以后再也不必见他们,与他们有任何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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