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纪一把大火,将整个晋阳城都彻底变为燃烧的火炉,烈焰黑烟直入云霄。
其余城内各地的掩杀声已消没无有,分散的小股袁军应该都攀城墙自去了。
唯有身后城门外传来的攻城喊杀声,让高干、袁尚等面色全变得惨白,谋士逢纪满嘴发苦。
逢纪可称得学识谋略过人,然而就他知道的战争,只要能使得对方中计军心动乱,就已算是锁定胜局,另一方剩下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尾衔追杀溃兵,毫无压力才对。
可是这些该死的司州卒兵,竟然不顾死活迎头来撞!
要知道,虽然东、西、南三门被堵,然火势初起时,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逃命希望,四散攀爬城墙、寻地躲避都可以,偏偏他们就是不乱,不去寻容易得活的路,反往这最危险的北门来。
今日之局,逢纪自认已做得极为完美,在他算计中,晋阳城这一把火只要烧起,进城的敌军定然立即大乱,军士自顾四散奔逃,待其等逃出城外,便能引发敌军大崩溃,待己军追杀出去,轻松便将胜利果实采摘下。
逢纪不知道,荡寇与虎牙同为河南老军,自当初惨败于麴义,幸存的两千余残军都敢再往匈奴腹地去搅一个翻天覆地,这数年一场场厮杀下来,早百炼成钢,自有百折不饶的气势,再得徐晃这等有数的名将统领,使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实是平常。
今日进晋阳城的若换作新成没多久的骁骑军,结果恐怕都会不一样。
百战雄狮的沉稳和坚强,不是他人可以预料的。
计谋虽上佳,奈何却有意外。逢纪只猜中开始,并未料到这结局。
实在是司州卒兵太出人意料!
一群突然中计陷入绝境的军士,本该在恐惧下四处逃生才对!然而司州军未完全崩溃不说,尚能听从将领指挥。聚拢起来冲突袁军重兵把守着的北门!
原本以为的击溃战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苦战!
司州军不溃败,反而选择在燃烧的城市中与袁军死战,能来战不说,还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将两军全堵在北门,直到城外大军再攻过来,形势立即逆转。
袁军目前都在空地内。并不被烟熏火烤。可此时,形势却比对面狭长街道中眼看就要被大火完全吞没的司州军还要危机。
就算全歼城内的司州军,待得北城门被攻破,己方又往哪里去?
恐怕不用多久。又会被入城的黑山贼和另一支司州军赶入烈火中去,经历对方现在所受的痛苦。
除北城门外,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逢纪并未给袁军留其它后路。
城中火势越来越大,对面这最后的街道眼看就要尽焚燃起,将尚在狭长街道中的上万士兵尽数烧杀,可自家也已陷入了死地!
就算这片本该占优的空地上,袁军也已开始难支持,徐晃徐盛两位将军领头下,涌入空地中的司州卒兵已越来越多。尽在四下里疯狂地乱砍乱杀。
这是毁灭一切的气势。是眼中再无它物的疯狂。
本该绝望的敌人,却让自家先绝望!
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疯子,足让任何与之对敌者颤栗胆寒!
“请降!”
身侧虽尽是同伴,可对面全身沾血似乎永不知疲倦的杀神实在不好相与,后面城门处传来的阵阵重击声终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使无数袁军士兵崩溃,第一个面色如土的军士丢掉器械,跪地请降。
有了开头,悲观绝望的颓势就再遏制不住,跪地请降的袁军从一个个到一片片,很快,这块特意扒平的空旷地中尽是跪地请降的袁军士卒,少数不降者如同鹤立鸡群般显眼,不多时就被蜂涌上的卒兵乱刃分尸。
快到很多卒兵都反应不过来,杀着杀着就突然没有对手了,不少人都在提着武器发呆。
袁军的注意力始终在内而不在外,城墙上守军并不多,这个时候城外的骁骑军有数百人已攻上城头,北城门也被撞开一条裂缝,再有两三下便能告破。
放眼四看,全场除剩两百大戟士精骑尚在抱团死战外,余者已尽降,大势已去,败局难挽,看出他们这一小群人身份不同,不少司州卒兵正迎面急冲过来,逢纪突然惨然一笑,仰天怒喝:“此非某之过!”
言毕拔剑往颈上一抹,鲜血直喷。
眼见逢纪尸体软软倒在身侧,袁尚全身发冷,完全不知所措,幸而表兄高干还能拿主意:“舅父平日最喜显甫,不能不顾,某等若欲得性命,且先降之!”
袁尚、高干束手就擒,其余诸将中,郭援、牵招等亦尽在战阵中随军士伏地,唯独程银自知曾起事于河东,难得邓季容活,步逢纪后尘拔剑自刎而死。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前一刻还陷身火海绝境,下一刻却已能享受胜利的滋味,包括徐晃在内,许多身在其中的都还难以置信。
只是片刻后,看着北门大开,急冲杀进城救援的大队骁骑军,浑身发软的徐晃脸色再变,喘着粗气急令亲卫:“牛角号!牛角号!令骁骑军速退,勿再堵塞通道!”
火势越来越大,身处这片袁军特意拆出来的巨大空地中都能感受那逼人的热浪,已是最危急的时候,邓贤、龚都、曹性所部早都杀入空地中,然而狭长的街面上却还有近万人在烈火下呻吟,其中包括车黍的整个果毅校,每多耽误一刻,都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熏死、烤熟。
袁尚、高干以下袁军尽降,前途没了阻拦,还在街面上的队伍逃出火海涌入这片空地的速度倒是放快,不过若让城外的骁骑军与黑山贼再冲进来,势必又造成新的拥堵。
万幸城门刚破开,心急的赵云已随骁骑军前队入城,本待有一场好厮杀方能救援到荡寇军,然打量清楚眼前形势,顿时放宽心,冲数十步外的徐晃喊道:“河南二虎之威,云今日知也!”
“吹号退兵!让开大道!”
不待徐晃令到,赵云已领军退出。
“这便是河南二虎之一?”跪地求降的袁军,不少偷偷抬起头打量这位浑身浴血,传说中的人物。
败在此等人物手中,不冤!
能随在此等人物马前,才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徐晃却尚顾不得去管降军,只焦急地看着上街飞速逃命出来的大队人马。
虽然忙碌,一切却又变得秩序井然,邓贤、龚都、曹性三校人马押着请降的袁军俘虏先出城,让出更多空地来,后面车黍校也终于涌出街道,虽然个个被烟火熏烤得狼狈,减员却不算特别多。
黑山贼兵们却没这般好运气,进城的三万贼兵,最终得逃出晋阳的不过万余。
徐晃才算得喘口气,同意医匠近前来包扎。
之前战得惨烈,徐晃这位主帅不得不身先士卒,不惜身冲战在最前,鱼鳞甲早被打散,浑身受创不下十余处,臂窝上还插着支断箭。同样坚持冲阵在前的将军徐盛伤得更重,战事一结束就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估计最少得疗养两三个月才能恢复。
空地一角,之前徐晃救下的少年马贺静静躺在那里,他在战中一直追随在徐晃身后,终至战死。马贺身下压着两具袁军尸体,少年卒兵的血水与袁军血迹混在一起,凝固后黑漆漆的。
今日,晋阳城北门下的整大片空地,全是这种漆黑的颜色。
虽然获得最终胜利,徐晃、赵云两位统军者面上却不会有半分喜意。
司州军的方略,可说因逢纪一把大火而挫败。
本来按邓季与两位军师、徐别驾之算计,两支强军加黑山贼兵,当能以较小损失、较短时间平定上党、太原二郡,然后留张燕自去图取并州,对抗袁绍,己家的骁骑荡寇两军则火速赶往长安,参与西凉之战。
然晋阳一战下来,骁骑军果毅校直接被打残,荡寇军战死三千余人,剩下的卒兵亦个个带伤——被堵在长街上未能参战的,也多被大火燎起水泡。
荡寇军至少要修养一月才有再战之力,骁骑军则缺最悍勇敢战的果毅校。
按之前田畴与张燕议定的,战后所获两家共分,此战俘获袁军两万余,司州军可分得一半俘,然而就算能挑到些精锐补充,也远不及自家所损失的。
西面正是用人之际,然而这结果实在不利,有损主公西凉图谋大局,对徐晃、赵云两位将军来说,虽胜尤败。
徐晃伤重,待大军出城来,赵云便去与张燕紧急商议,此战司州军在前卖命,只求能挑选袁军俘虏中全数堪入卒兵者补充,其余人等尽可归黑山。可惜若被他挑走两万袁军俘虏中的全数精锐,剩下的只能称乌合之众,派不得什么用处,黑山本又不缺人口,正深羡司州强军的张燕自然一口回绝。
赵云无奈,归来召集两军校尉以上将领,在徐晃伤榻旁共议定,由荡寇军中挑出尚能战之两千人,使车黍统领,随骁骑军先往长安去应急,伤重的二徐则留下领两军伤兵与所得俘虏,先归司州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