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们对血税官的恐惧几乎铭刻进了本能里,平常一两个血税官,就足以让他们绕道而行了,而今天,如此之多的血税官们降临,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
“不要放走任何一人,也尽量不要让任何人流血。”
夜族冷漠地下达着指令,他看待信徒的目光中充满厌恶,但他又不得不需要这群信徒,就连一滴血也不能浪费。
血税官们彼此看了一眼,他们或许曾心存良知,但在这绝望的永夜之地,怀有良知的人通常活不长。
队伍前压,压缩着信徒们的活动空间,他们只能一退再退,黑压压的人潮拥挤在了一起。
有的血信徒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不清楚血税官们为何而来,但他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夜族,那双猩红的眼瞳是如此夺目,极易分辨。
其他的信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此之前,他们还怀疑,血税官们是来逮捕某个逃税的家伙,那么夜族的亲临则令他们意识到,情况远非他们想象的那样。
爬在柱子上的梅丽莎自然也发现了这些,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在她的内心弥漫。
梅丽莎知道,哪怕按时缴纳血税,血民们的安全依旧无法得到保证,在旧城之内,梅丽莎常能看到血税官们对血民的大规模抓捕,有几次她凭借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藏在了废墟之中躲了过去,而有一次她很不幸地被抓到了。
但幸运的是,那位血税官、德文放过了梅丽莎,还在后来的闲聊中,告诉了梅丽莎他们行动的理由。
“血税官们会定期进行清理行动,清理的目标是那些年迈的、病弱的、无法再持续有效产出血税的血民。”
德文没有讲述那些血民的结局,但梅丽莎能猜到,这种事件的结局只有两样,要么被无情地榨成血与肉,要么被大批量地转换成嗜血者。
为了保证旧城中血民的人口数量,每一次清理行动后,都会有大批的新人口被迁入,他们有的和德文一样,是残缺者,来自所谓的隐秘之土,有的则是纯粹的普通人,来自的地方也五花八门,梅丽莎闻所未闻。
一声痛苦的悲鸣打断了梅丽莎的思考,只见队伍的最前方,一名信徒被血税官一棍子敲倒,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呜咽不止。
人群的躁动停止了片刻,接着以更强的烈度躁动了起来,他们四散奔逃、哭嚎不止,但就是无人敢与血税官动手,恐惧早已如鲜血一般,深深地扎根于他们的骨肉之中。
梅丽莎看到有人打破了两侧的窗户,试着翻窗逃离,可他们刚刚跃了出去,就被外界等候已久的血税官们乱棍打倒在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拖走。
“为……为了太阳!”
突然,高台之上的教士怒吼了起来,他高举起染血、破烂的教典,手指着夜族大喊道。
“烈阳的天使会惩戒这一切的!”
信徒们直愣愣地看着教士,他的言语像是具备魔力一般,钻入了信徒们灵魂的深处,唤醒了仅存的人性与尊严。
先是一位信徒朝着血税官扑了过去,他的动作很笨拙,但还是一把撞倒了那名血税官,紧接着第二位信徒鬼使神差地取下了柱子上的火把,他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将燃烧的火光砸在了血税官的脸上。
焰火在血税官的脸上燃起,皮肤被烧伤,金属划破了脆弱的血肉,第一滴鲜血落在了地面上,弥漫出腥臭刺鼻的血气。
教士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兴奋地大喊道,“献身吧!为了祂的降临!”
一瞬间,他的话语点燃了教堂,一些狂热的信徒们朝着血税官们扑了过去,和他们野蛮地扭打在了一起,还有一些信徒虽然没有鼓起那样的勇气,但他们还是组建起了一定的规模,从窗户处翻出,尝试和外面的血税官对抗,逃离此地。
梅丽莎没有被狂热冲昏了头脑,毕竟她不是信徒,只是倒霉误入了此地,她躲藏在了柱子之后,警惕地观察着现场,寻找着逃生的机会。
“献身!”
教士欢呼着,伸手插入眼前的鲜血大缸中,用力地舀起,向着信徒们洒下一片又一片的鲜血。
珍贵的鲜血浸润在了信徒们的身上,黏腻腥臭的感觉激发了他们原始的战意,他们变得更加癫狂,只是这种行为在夜族看来毫无意义,还令他倍感愤怒。
“真是浪费啊……”
夜族用指尖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只见指肚上多了一抹血色。
平静的神情忽然震怒了起来,夜族不再浪费时间,眼中的红瞳变得越发刺眼,与此同时,以太的辉光在他的体表映射。
刹那间,无声的尖啸声席卷了教堂,沿着锥形的扩散面,命中了眼前所有的信徒,仿佛有无数的幽魂在他们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撕裂的精神与血管。
数秒内,所有的信徒都失去了抵抗能力,纷纷跪倒了下来,就连梅丽莎也没有幸免,从柱子上坠下。
好在下面已经有人倒下了,他成了缓冲垫,让梅丽莎没有摔的那么痛。
意识模糊扭曲,求生的本能令梅丽莎努力地仰起头,她看到夜族穿过倒下的人群,来到了那名教士身前,他一把抓起教士的头颅,像是在对他说些什么,一阵怪异的嘲笑声后,夜族一拳砸在了教士的腹部。
若有若无的悲鸣下,梅丽莎看见夜族拾起火把,将它朝着彩绘的玻璃丢去,清脆的碎裂声中,画面崩塌,焰火丛生。
像是幻觉般,梅丽莎看到熊熊的大火燃起,残破的太阳于焰火中永恒伫立。
梅丽莎似乎能幻想出,太阳具体是什么了。
……
一头头身披铁甲嗜血者拖拽着囚车,大量的血民像货物一般,被密密麻麻地塞了进去。
德文站在囚车之间,神色阴沉无比,他本以为这是对这些奇怪信徒们的一次突袭,但他没想到,这居然演变成了一次全城抓捕。
这片区域的血民似乎都被他们抓光了,只剩下少量的血民藏在废墟里瑟瑟发抖。德文希望梅丽莎能藏好些。
“他们是饿疯了吗?要开场血腥的盛宴?”
德文怀疑着,哪怕是清理行动,这次清理的血民也未免太多了。
囚车一辆接着一辆驶离,德文跟在囚车旁,朦胧的雾气下,他看到旧城的其他区域,也有囚车成队驶出。这确实是一场全城抓捕。
德文提不出疑问,就算提出疑问也无人应答,他只能听从着夜族的命令,跟随着队伍前进,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旧城的边缘。
驶出城门。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德文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这是他第二次越过城门,第一次时则是他被丢入旧城之中。
越发浓重的迷雾里,德文看到了一道道燃起的火光,逐渐靠近下,德文看到规模庞大的队伍,从迷雾的四面八方而来。
不止是旧城进行了全面抓捕,就连永夜之地的其它区域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有些区域没有那么多的囚车,他们干脆把血民们用绳子绑住双手串联在了一起,长长的队伍向后延续,看不到尽头。
强烈的不安感从德文的心底升起,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德文又想,这会不会是一个逃跑的契机,可想到这永夜之地的诡异,他觉得自己脱离队伍的一瞬间,就会遭到嗜血者的捕杀。
“德文?”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侧的囚车里响起,德文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挤开血民,像只老鼠一样探了出来。
德文觉得自己心跳慢了半拍,浑身都冻结在了原地。
“梅……梅丽莎?”
看着囚车中的女孩,德文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在这,她之后又会遭遇些什么呢?
德文紧张地走了过去,他想做些什么,可看着那厚重囚笼,以及周围游动的嗜血者,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真倒霉啊,莫名其妙就被抓到了。”
梅丽莎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似乎完全不懂自己的处境,又或许,她明白,只是麻木地接受了。
“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多吃点的,”梅丽莎看一圈,继续说道,“要是真有剩下的血税,就都交给你了。”
德文瞪大了眼睛,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时梅丽莎又天真、一脸兴奋地说道。
“对了,德文,我好像知道太阳是什么了。”
……
特里克站在窗前,目光俯瞰着曾经宏伟的王城,记忆里的它繁华如梦,神圣而庄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碎。
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砖石墙壁上刻画着那场战争所留下的刀痕斧印,废墟下埋葬着那些早已腐烂百年的尸体。
“你在看什么?”
冷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特里克不用去看,光是嗅闻空气中弥漫的血气,他就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特里克抬手指向远方,那人站在特里克的身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伤疤贯穿了环绕王城的城墙。
仿佛曾有魔神突破了这道防线,它沿着这道裂口高歌猛进,将沿途的建筑尽数化作废墟,一直延伸到了宫殿的一角,连带着大半的宫殿也随之崩塌。
“这里,百年前的破晓战争中,正是他击穿了城墙,将敌人引入了王城之中。”
特里克明明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可声音却沙哑的像个老人。
那人问道,“哦……是瑟雷吗?”
“除了那个叛徒,还有人会犯下如此暴行呢?”
提及瑟雷,特里克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起伏,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心中满是仇恨。
特里克是少有的,自破晓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夜族,战败之后他被囚禁在了这永夜之地内,历经了漫长的时光。
他本以为这无尽的岁月会令自我崩溃,可特里克自己也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变得越发清晰,对瑟雷的恨意也日渐高涨。
“瑟雷……”
那人玩味地低语瑟雷的名字,话音一转,他又问道,“工作做的如何了?”
“我已经按照你的指令,召集全部的血民赶往这里了。”
特里克不解地问道,“这可是全部的血民,如果把他们都投入了那里,我们将没有后续的血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人收敛起了笑意,神情严肃了起来,“我们的大敌、秩序局成功解决了先贤议会,整合了内部势力,国王秘剑又被霸主·锡林牵扯着……不出意外的话,秩序局马上就会大军压境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拥有再多的血民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把这些累赘都提前消耗掉。”
特里克反驳道,“那么血民也该消耗在合理的地方,他们应当被转化成嗜血者大军,而不是白白被消耗在那头怪物的屠刀下。”
那人沉默了片刻,“特里克,你讨厌我
吗?”
特里克愣住了。
那人转过身,直视着特里克,“我能理解你的情绪,你是夜王最忠实的仆从,陪伴他度过了永夜帝国的建立、扩张、破晓战争,乃至到后来的漫长囚禁。”
“你觉得你才是那个该被二次赋血的人,你也觉得,你才该承担这一职位……摄政王。”
他、摄政王直视着特里克,质问道,“我说的对吗?”
气氛忽然变得肃杀起来,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特里克犹豫了一下,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但又摇了摇头。
“没错,我很难接受一个外来者成为我们的摄政王,”特里克话语坚定,没有丝毫的退却,“但我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毕竟你能逃避誓约的约束。”
“如果你能重建永夜帝国,那么我甘愿效忠于你,但如果你做不到……”
特里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下的意思,两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摄政王自在地笑了起来,他喜欢特里克的性格,这些破晓战争的余孽们的性格都不错,他们崇拜着绝对的权力,只要拳头够大,他们就永远是你忠诚的部下,可一旦你显露了些许的脆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让更强者取代。
“来让我详细解释一下吧,特里克,你被囚禁在这永夜之地太久了,你根本不清楚这百年来外界发生的变化。”
特里克猜到摄政王想说什么了,“不过是炼金矩阵的更迭罢了。”
“那我只能说,外界更迭的速度,要比你想象的快的多,”摄政王露出挑衅的神色,“你和我也交过手,同样是荣光者,你能体会到与我之间的差距吧?”
特里克一时哑然,那次交手堪称耻辱,特里克根本没能伤到摄政王分毫,反而被摄政王几次剑指咽喉。
“外面的敌人里,有炼金矩阵比我还要先进的存在,你已经是个老东西了,唯一的优势也只是不死罢了。”
摄政王话音一转,“但幸运的是,我们都知道,该如何弥补炼金矩阵的代差,对吧。”
特里克向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声音疲惫了起来,“不朽甲胄,通过它,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时代的差距。”
灵魂所承载的炼金矩阵,是无法通过后天修改的,这注定了时代的差距。
但炼金武装不同。
为了不被时代抛下,每隔几十年,不死者们都会邀请最博学的学者,为其身穿的甲胄植入当下时代最为先进的炼金矩阵,将这件甲胄打造成极为复杂且强大的炼金武装。
不朽甲胄,这正是不死者们为其冠以的名字。
“很可惜,摄政王,”特里克失望道,“破晓战争中,我的不朽甲胄已被打碎,就算王城之中有备用品,但它们也已经一百年没有更新过了。”
摄政王露出微笑,“我知道,所以我们亲爱的同盟们,正为我们送来一批崭新的不朽甲胄。”
特里克疑惑了一下,每一件不朽甲胄的价值都极为高昂,他不清楚摄政王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但很快,特里克想起了那些狡诈的商人们。
灰贸商会,他们的背后是魔鬼玛门,在秩序局的逐渐壮大下,他们被迫与忤逆王庭团结在了一起,如果忤逆王庭是专业的雇佣兵,那么他们就是富裕的军火商。
摄政王看向窗外,迷雾的尽头,血民的队伍显现了出来,“百年之前,嗜血者大军可能有些用,但在百年之后,在那些高阶凝华者的面前,它们只是一群待收割的稻草罢了。”
他接着否定道,“如今战争的走向,不再由多数人主宰,而是被紧紧地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特里克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和外界断联太久了,即便摄政王的到来重建起了王城,带来源源不断的情报,可他还是难以从文字与图像中,真正体会到世界的变化。
“至于你指责的那些无意义的消耗……这是有意义的。”
摄政王踩在窗沿上,直接跃上了塔顶,特里克跟在他身后,两人就这么一边交流,一边在高耸的塔尖上穿行。
放眼望去,在王城废墟的一侧,能看到一座广阔的广场,就和整座王城一样,过往的繁华不再,有的只是一地的破败。
特里克记得那座广场,当初他就是在那受到了夜王的册封,同样,也是在那,他亲眼见证着自己曾经的主人,瑟雷·维勒利斯成为第一位夜族领主。
阵阵充满杀意的咆哮声从广场处传来,即便隔了那么远,这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衰减,传入特里克的耳中,令他气血翻涌。
自摄政王上次归来后,他就带回了一头浑身布满荆棘的怪物,它被锁死在了那曾经充满荣誉的广场上,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杀戮。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嗜血者、血民,被摄政王投入广场之中,任由他们被那头荆棘怪物撕得粉碎,累累骸骨堆积在了广场的周围,隆起如山丘般的高度,将它环绕,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一个深坑的形状。
屠夫之坑。
夜族们是这样称呼那血腥之地,即便是特里克这样的纯血夜族,对那充盈的暴戾之意,也倍加警惕。
“简单地解释一下,那头怪物算是永怒之瞳的债务人,而伴随着它的杀戮、血祭,我们可以将永怒之瞳从沉睡中唤醒,把无止境的战乱带回尘世。”
摄政王畅想着,“只有局势乱起来,我们才能拖住秩序局,从中找到胜算所在。”
特里克凝望着那猩红之地,荆棘怪物的杀戮从未停下片刻,正如这世间的战争不曾停止。
“就像一场呼唤战争的血祭……”
“没错,就是血祭,”摄政王说,“只是秩序局多半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我们得加快速度,扩大血祭的范围。”
“所以要杀死全部的血民吗?”
特里克并不是对血民们产生仁慈,他只是仍觉得这未免太浪费了。
摄政王说,“差不多,这部分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还要做什么?”
“战争,特里克,除了战争,我还能忙些什么,”摄政王摊了摊手,无奈道,“新的部队已经集结,我们将突袭晨风之垒。”
听到晨风之垒,特里克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很显然,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要是能顺利攻占掉的话,我们兴许能找到《破晓誓约》并撕毁它,即便无法做到这一点,能给晨风之垒带来足够的压力也是可以的,”摄政王眼神冷漠无情,“绝不能让秩序局那么容易地大军压境,那样我们太被动了。”
特里克问,“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摄政王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腕表,他微笑道。
“已经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