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宫,月华殿。
裴清让安静地坐在石床上。
石室很昏暗,墙壁上镶嵌着零星的月光石,但由于棚顶太低了,整体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在石室的中间躺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的盖子紧紧地盖着,看不清其中有什么。
裴清让尝试过用神识查棺材的内部,但棺材上似乎设有什么可以屏蔽神识的阵法。
那日结束了正道盟的长老会议后,季无渊便没再为难他,准确地说,季无渊已经没空搭理他了,他头也没回地便回了七星门,显然是找几个七星门的长老商量去了,七星门的祖师归来,这可是个大事情,按理说这算得上是喜事,但是流云真君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季无渊看来显然不是什么喜事。
裴清让本来是打算去通知叶拂的,不管他能不能打得过这些正道盟的长老,他也不可能看着叶拂被他们抓住的,但是无情道人却显然不会放过他,他被关入了月华殿地底的这间石室中,一关就是七天。
无情道人将他关在此处之后便离开了,显然是联合着其他人一同去围剿叶拂了,裴清让起初还试图从此处逃出去,但他很快发现,那只是徒劳的,石室之中布置了特殊的阵法,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逃出去。
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裴清让就干脆沉默地坐在石床上,陷入了思考。
师父将他关起来,必定是因为他在会议上帮叶拂说话,引起了她的不满,师父一定会用她那些惯有的手段来惩戒他,不过他早便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他只是很担心叶拂,叶拂若真的落到了他们手中,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师父既然出去之后,一连七天都没有回来,就足以说明,他们围剿叶拂的行动没有那么顺利。在这寂静无人的石室中,裴清让甚至期盼着,叶拂最好的确如他们所说,是勾结魔物的叛徒,这样等到他们杀过去时,她背后的魔物也会对她提供帮助。
裴清让慢慢捏紧了拳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都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他曾想过为了叶拂放下一切,放弃修为,也放弃无情道。叶拂说要去凡人小镇生活时,他甚至想要陪她一起去。可是叶拂拒绝了他,也是,放弃一切的他,会变成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废人,那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跟在叶拂身边呢?
经历了此次事件之后,他更加明白,他绝对不能放弃修为,只有变强,才能够与正道盟抗衡,虽说玄天宫、师父对他有着养育之恩,但他也不能任由他们伤害叶拂。
他要修炼,即使是无情道,只要可以变强,任何方法都可以。
这时候,石室的门突然嗡鸣着打开了,裴清让警惕地抬眸看去,便看到无情道人缓步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身的气质冷冽得吓人,让人看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回来了,那叶拂呢?
裴清让心中有些紧张,他小心地观察着无情道人,想从蛛丝马迹中探查到有关于叶拂的消息。
无情道人抬手将石室的门再次关上了,裴清让从石床记上起身,俯身施礼道了声:“师父。”
无情道人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是在审视他。
裴清让神色如常地问道:“师父,叶拂可捉到了。”
“怎么?你担心她?”无情道人反问了一句。
裴清让摇头笑道:“怎么会?弟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弟子还一直以为她是无辜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暗中与魔物勾结,真是让人吃惊。”
无情道人“哦”了一声:“你不是还要为她作证吗?”
裴清让道:“那时弟子是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想着我们正道盟总不能因为误会冤枉人,才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却没想到七星门的祖师流云前辈竟然在此时出面说明了一切。”
无情道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裴清让这个说法。
裴清让悄悄舒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叶拂抓到了吗?弟子倒是很想知道,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才能够伤了掌门师叔的性命。”
说到后半句时,他脸上甚至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无情道人笑了一声,笑得让裴清让的后背有些克制不住地冒冷汗,接着他便听无情道人道:“没抓到。”
不等裴清让放下心来,无情道人便又道:“我们去捉拿她时,她奋力抵抗,眼见着她马上要逃脱了,我便出手将她击毙了。”
“什么?!”裴清让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无情道人,他一直努力维持镇定的神情也终于出现了破裂,他的表现似乎让无情道人觉得很好笑。
“怎么?叶拂死了?你很伤心?”
裴清让的脑子很混乱,他一时之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无情道人在说什么。
叶拂死了?叶拂真的死了?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才勉强将自己从那种震惊又痛苦的情绪中强行扯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地勉强笑道:“只是有些吃惊而已,毕竟也算得上相识一场,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勾结魔物这种事情,作为七星门的掌门真传弟子,正道盟待她不薄,也不知道她在死前有没有后悔过。”
裴清让说这话时,认真地观察着无情道人的反应,因为他知道,无情道人很可能是说谎了,叶拂的手腕上有由他的本源灵气凝聚而成的手镯,若师父真的将她当场击毙,必定会发现那只手镯,也必定会带来质问他。
但师父却没这么做,如此看来,有极大的可能,叶拂甚至没有落网,否则以师父的敏锐程度,不可能在擒获了叶拂后,还发现不了那只手镯。
理清楚这些关系之后,裴清让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叶拂没出事,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只要她没事便好。
无情道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多的变化,她沉默了半晌,只沉默得让裴清让心中生出了几分忐忑后,才道:“清让,为师这些年来待你不薄吧?”
“弟子自幼便拜入了玄天宫,师门给予了我很多照顾。”
裴清让不知道无情道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心中刚生出些许疑惑来,便见师父对他抬起了一只手来,不待他躲闪,一道白光便在面前绽开,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很快便陷入了黑沉之中。
裴清让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记是为什么睡着的,意识逐渐复苏时,他听到了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接着他便发现自己被困灵索紧紧地束缚着,平躺在石床上,无法动弹丝毫。
发生什么了?
裴清让蹙眉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有瞬间的模糊,但他很快便注意到石室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
在角落的阴影中,宁簌簌同样被困灵索紧紧绑着,而刚刚的哭声便是她发出来的。
裴清让又皱着眉头向另一边看去,便见到无情道人正坐在桌子前,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石室中央的那口棺材还是紧闭着,带着某种阴森的氛围。
这时候,宁簌簌注意到了清醒的裴清让,她的哭声一下子变大了,她大声道:“裴师兄!快跑!三师叔要杀你!”
什么?
裴清让想出言询问,却发现自己全身一丝力气都使不出,而无情道人也在此时站起身来,扭头看向了裴清让,她的脸在阴暗的石室中显得有些可怕。
“裴师兄!快跑了!你师父要杀你!”宁簌簌还在哭喊着,她的脸颊上布满了泪水,奋力地挣扎。
“清让,为师怎么会杀你呢?”无情道人一步步走到了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清让。
裴清让紧盯着无情道人,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无情道人的手中便出现了一柄短匕首,她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朝裴清让的丹田处扎了进去。
“扑哧”一声,剧烈的疼痛传了过来,但困灵索正束缚着他,使得他根本无法动弹,他只能咬牙硬撑着。
宁簌簌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尖叫了起来。
此时此刻,本该为自己担忧的裴清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叶拂,那日叶拂被他们逼着离开仙门时,他并不在场,却听那些人说她亲手废掉了自己一身的修为,还主动剔除了灵根。
原来刺破丹田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无情道人抬手拔出了匕首,沾满了鲜血的金丹被带了出来,散发着萤萤的灵光,无情道人伸手一托,那枚灵丹便悬浮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她看着脸色苍白的裴清让冷声道:“若非你修炼的速度太慢了,至今还未到达金丹后期,为师也不会如此急于求成。”
其实裴清让的修炼速度并不慢,甚至算得上是快的,放眼整个修真界的年轻一辈,也找不出几个修炼比他快的,但无情道人已经等不及了。
她掌心一翻,手中便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小玉瓶的瓶口对准了那枚半悬于她手中的金丹,很快便吐出了一大团漆黑色的灵气,将那枚金丹包裹在了其内。
裴清让吃惊地看着被黑气包裹住的金丹宛如融化了一般,很快便和那一团黑气融为了一体,黑气涌动着,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蠕动几下之后,竟然向着中间合拢,合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元婴。
这是
裴清让瞪大了眼睛,他知道无情道人在做什么,她所施展而出的乃是一种禁术,靠着杀死化神期以上的修士而积攒下的煞气炼制而出的一种记有着特殊力量某种怨气,这种怨气可通过引导将金丹期修士的金丹催熟为元婴,将其的修为硬生生提升到元婴期。
用这种方式可以迅速提升修为,但是也有一个很严重的副作用,由于这种力量来自于化神期以上的大能死前产生的怨气,凝结而成的元婴带着极为恐怖的暴戾之气,很容易便会使人走火入魔,常年忍受着丹田炙烤般的疼痛,还会让成功结婴之人的性格受到影响,会变得暴戾嗜杀。
当然这种术法会被评判为禁术还有一个原因,施展术法时需要使用到的怨气,必须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受到虐杀后生成的,其手段太过残忍,为修真界所不容。
裴清让有些不可置信,他不知道无情道人是如何得到的这股怨气,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等他细细思考,元婴便成型了,无情道人翻掌一压,那金光闪闪的元婴便没入了裴清让破损的丹田,与此同时,裴清让突然便感觉四周有大量的灵气朝着他的经脉涌入,又猛地灌入他的丹田之中。
是的,想将修为从金丹初期强行提升到元婴期,就需要大量的灵气,凝结而成的元婴自发的吸引起了周围的灵气,但他的经脉还停留在金丹期的状态,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承担如此雄浑的灵气,那一股股的灵气很快便将他的经脉撑破,又迅速将破损的经脉修复。
裴清让紧咬着嘴唇,那种剧烈的疼痛感几乎将他的灵魂都撕裂了,冷汗如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隐约看到无情道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裴师兄!”宁簌簌大喊着,可一切都只是徒劳的。
裴清让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都失控了,强行提升修为本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角涌出,他的眼前也似是出现了腥红的幻像,一股可怕的暴戾之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涌了出来。
“嘭”地一声,困灵索竟然被他挣断了,他看到自己猛地伸手出去,一掌便朝着无情道人打了过去,滔天的杀气几乎无法抑制,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杀掉她!”
杀掉她!
无情道人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哼”了一声,手掌下压挡住了裴清让的攻击。
“清让,这才结婴多久呢?就想欺师灭祖了?”无情道人伸手便直接将失控的裴清让敲昏了。
宁簌簌的眼睛都瞪大了,她被无情道人抓住之后,便一直试图召唤识海之内的流云前辈,但上次的当众亮相,流云前辈似乎耗费了不少的力气,自那以后,她一直都没有再出过声。
这次裴清让并未昏迷太久,身体剧烈的疼痛令他根本无法平静,他蜷缩着,痛苦的捏紧了拳头,经脉和丹田都像是被烈火炙烤着一般。
这一刻,他很想杀人,也很想去死。
他咬牙抬头看去,便见到无情记道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棺材旁边,正在将棺材的盖子往旁边移动。
裴清让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缓缓地从棺材中坐了起来,等到他看清那白衣女子的脸时,饶是他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但还是露出了愕然之色。
那个人他见过,在不久之前的长老会议上,他才刚见过。
流云真君!她怎么会在此?还在那口棺材中!
不对!裴清让很快就察觉到了棺材中的人的异常,她虽和流云真君生得一般无二,但整个人却毫无生气,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傀儡,对了,那根本就是一具傀儡!裴清让在很多年前曾结识过一位独孤家之人,那时他便见到过最顶级的傀儡,便如眼前棺材中的流云真君一般,和真人几乎一般无人。
裴清让捂着疼痛不已的丹田,突然有些猜出无情道人要做什么了。
无情道人也转头看向了裴清让,她眼底闪烁着狂热的情绪:“清让,你也说了,为师对你有养育之恩,那么现在就到了你报答为师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裴清让走去,她道:“清让啊,你可是为师精心为她培养出的心脏。”
裴清让紧抿着唇,就在无情道人即将走到他面前时,他突然抬手,向着无情道人的心脏袭去,他的掌心隐约有寒芒闪过,但很快,无情道人便抬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不过刚刚结婴,就想同我一较高下了?”她话音刚落,强大的威压便散了开来,裴清让吃惊的发现,无情道人的修为竟然不知何时从元婴后期变为了化神后期。
难道说,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修为?
裴清让的心脏一点点地往下沉去,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师父的徒弟竟然是这样的原因,这个一直教导着他的师父,竟然只是想取出他的心脏。
裴清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么多年中,他并非没对这位师父生出过怨恨之情,可那时,他总告诉自己,她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即使她做了那些伤害他的行为,他也告诉自己,师父只不过是有些偏执罢了,却没想到,原来师父早就想杀自己了。
想想也是,又有哪个师父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徒弟呢?他早就该意识到才对。
“怎么?想杀为师?”无情道人似是被裴清让那阴郁的充满杀气的眼神逗笑了,“可惜你太弱了,就凭你,怎么杀得了我?”
说话的同时,无情道人伸出手掌,五指呈爪状,用力地想裴清让的心脏处抓去。
可就在她的手指刚陷入他的胸膛,指尖刚感受到温热的血迹时,裴清让脸上的神情突然出现了变化,而下一刻,无情道人突然整个人定住了,她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剑从她的胸膛处破了出来,锋利剑身上沾满了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而下。
剑尖回撤,又从她的胸膛拔了出去,无情道人便跌落而下,倒在了地上,一脸冷漠的宁簌簌出现在了无情道人身后,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把鲜血淋漓的长剑。
记
裴清让无比吃惊地看着宁簌簌,那是宁簌簌?不,不对,宁簌簌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她是谁?难道是真正的流云真君?
“怎、怎么可能?”无情道人捂着自己被刺穿的胸膛,极为不甘心地看着宁簌簌。
她本来早就算计好了,她知道流云真君的残魂在宁簌簌的身体之中,但在琉鸣塔之时,宁簌簌分明就被叶拂打成了重伤,足以见得流云真君仅凭借残魂的力量,甚至没办法对付一个筑基期的小辈,她怎么可能伤得了自己。
“你不该打她的注意。”宁簌簌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无情道人,她毫不留情地抬手,一剑斩下,剑刃便直接将无情道人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血猛喷而出,溅了她一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看起来极为恐怖。
裴清让忍着疼痛,紧盯着宁簌簌,只见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提着剑走到了棺材旁边。
坐于棺材中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仰头看来,宁簌簌的身形似是因为她这个动作稍稍僵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对上了那具傀儡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一个赝品也好意思在本座面前造次!”宁簌簌手起刀落,傀儡便硬声被她斩成了两截,破损的傀儡掉落而下,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裴清让则皱眉紧盯着宁簌簌,他紧蹙眉头,因为刚刚宁簌簌开口时,从她嘴里发出的竟然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他不是流云真君
这个发现让裴清让心中一惊,若真是如此,那么那日在长老会议上现身的“流云真君”也是此人假扮的?
所以,那日深夜来袭击叶拂的人,也是他?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诬陷叶拂?”裴清让忍着剧痛,声音颤抖着问道。
“宁簌簌”起初没有搭理裴清让,他盯着散落在地上的傀儡看了好半天,才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可怕,浓重的杀意几乎在瞬间荡开。
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朝着裴清让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月光石的光芒折射在剑刃上闪出了一道冷冽的寒芒。
秋槐镇,脱纲山上。
叶拂看着西门狗狗像个哈巴狗一样被流云真君逗得四处乱转,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位流云师祖还真是有闲心啊,也不知道正道盟那群人的会议开得怎么样了,不过叶拂无所谓,就算他们真的要对她怎么样,这会儿追到秋槐镇去也不可能找到她的。
叶拂正胡思乱想着,便见流云真君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表情奇怪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一个叫裴清让的?”
“咳咳咳咳咳!”叶拂直接被这句话吓得呼吸困难呢,她正想大骂流云真君在胡说八道,便听这位祖师大姐道:“他快死了,不过吾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