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碧穹如明镜，万里无云。
楚王被提审的日子。
朝中上下皆明白皇上的心思，知道他不敢将人交给刑部。
众人见他已经将萧瑾送入回澜楼，本以为他会请了回澜楼里的皇族阁老审查萧瑾。
不想皇上竟然命人将萧瑾带入宫中，由他当着朝野的面亲自审问。
李格一早就被凌南依派去回澜楼附近守着。
他身上带着王妃的书信，王妃说内容事关重要，他不敢掉以轻心。
临近半晌午时，李格看到押解王爷的队伍走出来。
周围全是皇上的人，他无法靠近，只能悄悄尾随。
王爷褪去了华丽的朝服，一身素白囚衣，双手被细细的铁链锁着。
一路上，他十分配合。
没有任何反抗，直接跟着宫中的禁卫踏入森严宏大的宫廷。
李格进不去，便在宫外等候。
凌南依的离开是她突然的再次起意，除了俞芳，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连无双和花雨也是最后一日才得知。
萧瑾这段时日忙着应付皇上和夜国，正好错过了凌南依寻找俞芳这件事，他想不到凌南依会有此举。
他防备的最多的是韩青城找凌南依。
而韩青城自知和凌南依的矛盾深刻，更见识过她的凶狠，一封信只是试探。
被萧瑾拦截，没了回音后，早放弃了凌南依，去寻找其他更有利的路子。
昨天夜里凌南依就收拾好了包袱，没有几样东西。
除了一套换洗衣服和两盒值钱的首饰，藏的最隐秘的莫过于萧瑾给她的可以无限从明月钱庄提银子的金牌。
过日子无非就是吃穿用度。
身外物都一样，只要有银子，到哪里都可以买新的。
趁着李格不在，凌南依寻了给竹青堂俞小姐送东西的借口出府。
既然是送东西，拎个包袱也正常。
隐卫们没有怀疑，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尽心排查王妃周围的人群，严防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主子！”
行至竹青堂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时，王妃身边的丫头突然发出一声急呼。
街道上打扮普通的十来个百姓竟然向王妃三人聚拢，一名貌丑粗壮的男子率先擒住王妃，将她拖进身后无人的巷子里。
落在后面的无双和花雨顾不了自己的安危，慌忙跟着冲进巷子里，“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家主子！”
一群来路不明的男人。
刚才在街上还是老实的模样，突然发难，隐卫们也始料不及，可他们是暗中行动者，不方便现身救人。
尤其为了防备王妃发现韩青城之事，李格大人特意交代了，一定不能让王妃知道他们的存在。
“怎么办？王妃有危险，要不要下去救人？”
隐卫们趴在楼阁顶层互对暗语。
“不行！大人说过不能让王妃发现我们的存在。”
“可是大人也说过无论什么事，王妃的安危最重要？”
另一边琉璃瓦上的黑衣隐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哈哈……这小娘们长的真俊，爷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今天真走运。”
掐着凌南依肩膀的男人一见进了巷子深处，立刻摸了把络腮胡，贼笑起来。
“是啊，老大，兄弟们也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呢。”其他人也搓着掌上前，贼头贼脑的包围了凌南依。
淫笑声回荡在巷子中。
无双咬牙怒斥，“大胆！你们几个混账，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们就不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凌南依今日是要离开盛京的，穿的普通，看不出多贵气。
那男子并不害怕，反而嬉笑，“爷既然敢在这条街混世，背后自然是有主子的，就算你们不是寻常百姓，府中有几个小钱，能和官场上的大爷比吗？等老子办了你家夫人，再将她献给官老爷，就是你们家老爷也拿老子没办法。”
花雨气愤不已，冷笑，“官老爷？呵！什么官老爷，大的过楚王吗？我告诉你们，她可是楚王府的人，今日你们敢动她一根头发，楚王府的人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未免王妃的名声受损，两个丫头并未直接道出凌南依的身份。
隐卫们见抬出了楚王府的名头，心中默默松下一口气，以为寻常的小混混不敢乱来。
谁知那些人反而笑的更大声了。
“哎哟哟，还以为是谁家的女人呢，原来是楚王府的人啊，兄弟们！你们说！怕不怕？”
其他人皆假意握住心口，做出夸张的神色，“当然怕啊……老大！她们主子楚王可是偷了九龙琉璃盏，犯了死罪，今日在宫中受审呢，啊哈哈……”
无双和花雨支支吾吾半天，无法回驳。
那些人再道，“老大，我看这几个人是看楚王要死了，害怕被牵连，出来逃命的。”
听了这话，被叫老大的人胆子更大了。
“得亏被爷遇着了，要是让她们跑了，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兄弟们，你们堵着路，老大我先带这个妞从后面离开。”
男子亟不可待威胁凌南依，“夫人，乖乖跟着爷走，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周围还没有动静，凌南依皱着眉头，跟着那人的步伐后退了几步。
无双和花雨要上前救人，被其他人拦下来。
“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别急嘛，我这兄弟多，不会亏待了你们的，哈哈……”
那个老大回头去讥笑无双二人，正在这时，凌南依回身甩开他的手掌，抬手一拳挥在他鼻子上。
瞬间，鼻血喷涌。
男子睁着大眼睛，似乎懵了，“你，你怎么打人啊？”
“打的就是你们！”
凌南依拨开钳制着无双和花雨的几人，将他们推开两步远，连踢了好几脚。
那几个人也被踢傻了。
顿了半响，才哀嚎不断，在地上打起滚，“哎哟……老大！这娘们太烈了，我的肚子，疼死了……”
隐卫们看着巷子里的一切，慢慢退却了焦急，皆看向琉璃瓦的另一头。
方才下达原地不动命令的领头人按回出鞘的剑，摸把额间的冷汗。
幸好他知晓王妃并非寻常的柔弱女子，足以对付几个地痞流氓，否则，真的就暴露了自己。
“玛德！不动粗的，小娘们还以为我们是吃素了，兄弟们把巷口堵起来，今个儿谁也跑不掉。”
捂着鼻子的老大吐了口血水，目露凶光，狰狞大叫起来。
巷子窄小，四五个人只要并排站着就将出路堵死了。
凌南依三人被挡在里面，进出不得。
隐卫们的首领立刻对身边的小子道，“几个地痞流氓，没多大本事，你去将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引过来就能救下王妃她们了。”
那名隐卫点头，立刻便要执行命令。
谁知他还没离开埋伏的屋顶，巷子里就发生了异样。
“主子，唔……”
地上打滚的几人原来是装的，他们趁着凌南依三人的注意力放在堵路的几人身上，竟猛然窜起来，用一块帕子从身后捂住了三人的口鼻。
不过片刻，凌南依三人便软瘫了下去。
“不好！王妃有危险，快，保护王妃。”
人已经被迷晕，找来街上的行人也无济于事了。
隐卫们无法顾及其他，尽数飞身跳落到巷子里，长剑出鞘，挡在王妃三人面前。
隐卫首领冷眉扫视一圈，下令，“敢对楚王妃无礼，全杀！”
“是”
所有隐卫们运起内力，薄剑方向一转，便要大开杀戒。
“嗯？”
可惜几人互看一眼，来不及开口言语，竟然浑身一软，全部倒地。
长剑接二连三落地，将青石地面砸的啪啪响。
鼻子还在冒血的男子突然一改嘴脸，恭敬的上前扶起地上的凌南依，“王妃娘娘，哥几个演的还可以吧？”
凌南依拉着无双和花雨站起来，正要夸赞两句，却见俞芳从巷口跳出来，狠瞪了那男子一眼。
“什么哥几个！还入戏了？”
男子立刻给自己一巴掌，“瞧这贱嘴，是奴才，奴才，嘿嘿……”
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皆低头跪着，哪里还有方才的痞气。
凌南依道，“今日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引出身边的隐卫，不过一个称呼，不要紧的，何况方才我临时改了计划，打伤了他们，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他们。”
这些人其实是俞府的家奴，凌南依发现身边有隐卫的一刻，便知道他们会影响自己出城的步伐。
她早在前几日就想好了对策。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便是为了引出她身边这些从不轻易露面的隐卫。
他们武功高强，凌南依拿他们不能如何。
只能想了这个主意，让自己出事，再在身边撒满迷药。
原本的计划是让俞府的人拖自己离开，逼迫他们现身，哪知楚王府的隐卫足够沉的住气。
计划到了最后一步，凌南依已经要被俞府的家奴带离巷子入贼窝了，他们还不出现。
凌南依便料到这些人是了解自己的，认定自己能对付这几个人。
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
挥拳打起来，在营救无双和花雨拨开其他人时，趁机塞了三张帕子到他们手中。
为了事态流畅，凌南依又踢了那几人一脚。
几人先是不解，后得了她的眼神，才知道倒地大叫。
在他们大叫声的掩护下，凌南依小声说了心中想法，让他们佯装起不来，再突然从身后迷晕自己和无双她们。
帕子上根本没有迷药，凌南依三人也是装的。
而巷子的迷药是俞府的家奴掐着点撒下，无色无味，弥漫在空气中，旁人无法察觉。
凌南依她们和俞府的家奴早吃了解毒之药。
“哪里，哪里，能为主子办好事，是奴才们的福气。”男子的鼻血已经止住了，态度也越发恭敬。
凌南依掏了几锭银子，塞到男子手上，“总归是我打伤了你们，这些银子你们拿去瞧伤，剩下的算是我请你们喝酒的。”
男子不敢收。
俞芳轻叹一声，“既然楚王妃都拿出来，你们就收下吧，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俞芳和凌南依同为一个时代的人。
她们心中对尊卑和主仆的概念不深，只觉得伤了人，就该偿还。
殊不知在这个时代，奴才的命都不值钱，何况受点小伤，这些在他们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见小姐都开了口，男子还是千恩万谢接了银子。
“俞芳，我们不能久留，这里就交给你，我们先行一步。”
李格是被凌南依遣走的，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盛京城内凌南依不敢多停留。
而且她不喜欢说离别的话，煽情别扭。
何况该说的，早在前几日已经说过了，凌南依匆匆收拾一番，就要和无双二人离开巷子。
“等等。”俞芳却丢下巷子里的人，追了上去，递过两个雕花木盒子，“我知道你时间紧迫，不过再急也得先把这个东西收下再走。”
凌南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手中的盒子，神色动容，“多谢你。”
一把将盒子塞到凌南依手中。
俞芳扭头脸，声音微涩，“不用，此去天高地远，你们三个女人不容易，自己多保重，等找到落脚之地，还记得派人送个口信到盛京。”
凌南依终于忍不住也红了眼眶，“一定。”
出了巷子，就有俞芳安排的一辆马车等着她们。
一上马车凌南依就打开了俞芳送的盒子，她早猜到是什么，只是见到里面的东西时还是十分感动。
每个盒子里大大小小五六个格子，格子中放着各色药丸，用法和用量都清清楚楚的写在格子的侧面。
不是什么精贵的药材，却是平日最需要的。
大多都是医治风寒头疼外伤的药物。
闻着清幽的药香，无双轻叹，“俞小姐想的真周到。”
凌南依盖上盒子，不语，只是心中感慨万千。
她何其有幸才能遇到这样的朋友。
有个这样的朋友在盛京，是一种羁绊，可是王妃已经走到这步，没有回头之路。
多说无益，只是增加王妃离开的不舍之情。
无双感叹一句，也不再开口。
驾车的车夫是俞芳的人，她并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只说凌南依她们是自己几个要好闺友。
因府中车夫回乡办事，着急出城祭拜先祖，才借了他一用。
车夫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差事，说话也没多少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
“夫人，楚王偷取九龙琉璃盏事发后，盛京城城门的防守严了许多，尤其是正东门，过往车辆查的仔细，出城的人多在排队，你如果着急，不如由西门或者南门出去？”
车里传出凌南依的声音，“不必，就走正东门。”
正东门离的近，半柱香就到了。
果然如车夫所说，城门查的严，城门内外都排着长队，在等候守城兵检验文书。
凌南依心中焦急，却还是坚持等着这里。
因为出城有两道关卡。
除了拿着府衙出入城门文牒通过第一道关卡外，在厚重的门前还设立了安所。
里面是守城将军。
所有人在搜身完后，还需被守城将军过脸才能彻底离开。
队伍轮到凌南依时，已经过了很久。
她们的文牒是特批，盖着府尹大人的两个大印，守城兵不敢怠慢，也不敢过多盘问，立刻放了她们过第一道关卡。
第二道关卡是搜身和过脸。
搜身的地方就在城门下，凌南依三人下了马车，与车夫分头走。
女子由妇人搜身，男子则是由巡城兵负责。
手中拿着特批文牒，搜身的妇人也没敢怎么下手，凌南依三人只是被随意摸了一下就放了出来。
车夫早就在守城将军的安所前等着。
当凌南依三人走过去时，安所里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所有的巡城兵便围住了凌南依三人。
车夫吓的瑟瑟发抖，无双和花雨也是紧张不已。
凌南依却笑着走上前，朝居所里面的人打起招呼，“魏副将，别来无恙。”
凌南依不做无用的功夫。
她千辛万苦设计魏芊芊，为了就是这一日。
东门是盛京城正门，连接的是平坦大道，出入人口最多，负责值守的将军身份自然不能低。
一般来说，守城的将军都是年轻的少将。
然而，今日是萧瑾被提审的日子，皇上和齐王为来防止城内混入萧瑾的势力，必会加强防守。
这个人还得是值得信任的人。
凌南依便推测今日在正东门的守城将军一定是魏副将。
果然，她是对了。
魏将军再为难，再想强留刁难，在凌南依拿出魏府家传宝玉的一刻，便息了所有焰火。
所幸楚王妃只是三个女人离开盛京城，对大局并没有影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人放过去。
万丈高千尺厚的城墙，可以阻挡前赴后继的士兵和炮火飞箭，却不能留住凌南依。
她踏上马车，站在车板望着盛京城里面，心中轻念，希望从此以后，这里面的物、景、还有人都不再与她相干。
从前的几个月像是一场梦，可以消散全部流过。
梦境深处的那个男人，她也要彻底忘记。
“这个时辰，他也该出来吧。”
太阳爬到了正头顶，响午了，宫中没有传来楚王被斩杀的消息，想来他必是安然无恙的。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这是最好的结果。
长长的街道，繁华依旧，车水马龙的街口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却到底还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秦风策马奔来，满脸的焦急。
他的眼眸早就锁住了城外的马车，更看到了车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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