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她默默地倾听着这种声音,像是钟表的走动,又像是她生命力逐渐随着心跳的泵起而流失的声音。
阮莹没有力气说话。从知道飞机延误的那一刻起,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像乖巧的等待着什么——命运给她的审判或是由她的挣扎而创造出的奇迹。
她调动起全身的精力关注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强行勒令它们忘记衰颓的事实,像正常人那样工作。
——尤其是心跳。
她记录着每一下跳动,监视着它,然后感觉到在这种意念的强加下,微弱的跳动声渐渐变得强而响亮起来。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她欣喜万分,更加聚精会神的聚焦着每一次跳动。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时间过得太慢了,一次无限漫长的心跳,竟然才只能消耗掉不到一秒,对比于两个小时的延期,简直是望不到尽头。
阮莹知道自己不应该看表,但是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咬视着一样麻痒难忍,如坐针毡。人的心理暗示是非常强大的,假如她看到自己的生命慢慢逼近那条死亡线,很有可能就无法坚持下去。
什么都不去想。这是她唯一要想的。
此时此刻周围一切的旅人打电话时,行李箱滚轮触地声,广播里的叫喊检票声……全都淡去不见了。
她听不真切,脑海中反复回想的只是他的那一句“我会一直等着你。”
也许承诺的魅力就在于此,人们总是会固执的将它当做一件笃定发生的事情,即使很有可能是目光所见的海市蜃楼。
“请fx……的旅客到a窗口检票,请fx……”
不知过了多久,喇叭里似乎响起了一个能够调动起她衰微的神经的声音。延误的飞机终于到了,而她眼睁睁的见到了这一幕。
阮莹握着扶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一下。
两个小时之后……现在是号。
而她没有死。一条微不足道的生命就在她集中所有注意力的督促之下延续了下来,大脑已经因为不断发出的指令而疲乏了,却不能停下来,因为她没有退路。
她曾经无数次感受到过这种生命的残酷,在他父亲拿着针头对准她时,在她被深度催眠拿刀自残的时候……对常人而言,高考失败就像人生的终点提前降临一样,而那尚且有复读创业等无限可能,总有路可走,只是艰难程度不同罢了。但是放在她面前的却没有路——假如她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救下自己,那么最终等待她的就只能是死亡。
飞机上的空调有点冷。
阮莹打了一个喷嚏,迷迷糊糊的小声叫住了路过的乘务员。
“空调的冷风有点厉害,可以帮我调小一点吗?”
乘务员脸上标准的礼貌微笑滞了一下,怔怔的看着阮莹苍白的脸,感到困惑和无措。
“您好,现在是冬天,飞机上的空调吹的是暖风。”
阮莹迟钝地接受着这句信息,这才发觉身边的旅客都开始脱下羽绒大衣,露出里面的羊毛衫了。
原来室内很热。她懵懵懂懂的意识到的这件事。
“请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带您去找机场服务中心的医务人员。”乘务员观察着她的脸色,用标准的英语试探性的问道。
“不用,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抱歉。”阮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微笑着说道。
乘务员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带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下次再确认她是否真的没有问题,随即也露出了一个温和礼貌的笑容。
“祝您旅途愉快。”
阮莹想说谢谢,但忽然感到自己喉头发干,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乘务员就这样走远了,或许她脑海中还会回想自己刚才遇到的这位奇怪乘客。
阮莹安静了下来。此刻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
她想见他,所以就这样做了。她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飞机启动的时候,耳膜外骤然挤进来的空气让她觉得难受,在变化的压强下干呕了几声。向上的俯冲感让他觉得自己的神魂似乎也被冲离了躯体飘飘悠悠的升至上容。
我死了吗?她意识模糊之间,逐渐开始相信这件事了。
我也许正在飞到天堂上去……
去见他。
但他不在那里!阮莹猛然之间睁开了眼睛,背上惊出了一身虚汗。
差一点……假如不是意识,最终跳到了裴陌那里,她估计就要就此长眠,再也无法醒来了。
飞机好不容易飞至高空平稳飞行,气流的颠簸也渐渐止住了。阮莹这两天来不怎么吃得下东西,胃里抽疼起来。
她喝了几口温水,那股疼痛劲终于被压下去了。
阮莹觉得很困,困到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连脑子也转不动,但是她不能睡着。
幸好她旁边的位置是空荡的,时至凌晨,飞机上的其他人也都盖着毯子闭上了眼睛,没有人关注到这里。
……
这是一个静谧的角落。
她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数着自己的心跳,呼吸,像是一个好心的医生,见到倒地的病人后,用专业知识在为他做心肺复苏那样。
严谨的数着频率和次数,细致的观察着身体的反应……她就这样强撑着,在精神几乎崩溃的情况下,顶着巨大的压力超负荷运转。
身体也许已经不能自我指挥了,一切的运作都要靠大脑和意志力。
但是她成功了,她至少顺利的跨过了今天的凌晨来,到了这本该死亡的号。她已经创造了奇迹。
……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从生到死,从绝望到希望。
是什么让两个相互矛盾的结局在同一时间并存?
她闭上双眼,然后睁开,眨眨眼睛让自己不要睡过去。
目光中的聚焦涣散又清晰,等到她再一次能调动起麻木的神经收集从眼球处传来的光信号时,她看见了黎明——然后是越来越亮的日光和越来越广阔的天际。
入眼是一片鲜亮的晴空,云朵结实好看,嵌在蓝天里,因为没有风,所以不怎么飘荡。
这是属于美国的天空。
她的心情逐渐愉悦起来,觉得身上似乎洋溢起了活力,却感受到心脏一点点衰微下去,活动越来越微弱。
伴随着她走下飞机,拦下出租车,一路颠簸地向前而过去。
在斯坦福的校门口停下时,打开车门,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在校门口附近的花坛边缘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他还没到呢……
不,不是他没有到,而是她已然困倦到不行,没有办法睁开眼去看来往的人群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阮莹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件事,才猛然惊觉,飞机延误的时候,她身体太过虚弱忘记了和王老师沟通。
所以裴陌已经等了她两个多小时了!他很有可能觉得记错了时间或者之后……
这突如其来的设想,让阮莹感到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她伸手撑住了旁边的树干,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急切地睁开了双眼。
高悬的阳光之下,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奔跑而来。
在看清他的容貌时,她心里尤其一阵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喜悦,目标达成后她紧绷的精神不可抑制地松懈了下来,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这种松懈传递到了各个器官,她感到心脏骤然间停止了运作——
“阮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