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晓。
薄雾如纱。
扬武聚贤堂。
顾嗟叹从未想到,易如水竟然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更未曾想到,易如水就是传闻中那个武林第一美人,易大小姐。
江湖传闻,第一美人,易大小姐虽长相美艳,性子却有些泼辣,家中没有一个人敢不顺着她。
美艳这倒是真的,不论谁见到她,都不会说她丑,包括女人,也不会说她丑。
因为她太美,美得女人都忘记了妒忌。
而泼辣,顾嗟叹想,他怕是早已见识到了。那大小姐训斥人的功夫,连他看了都怕。
如水如水,她究竟哪里像是水?
明明是火,燃的极烈的火。
顾嗟叹心中想着,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拽到了十六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走了他的母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这辈子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顾嗟叹想的有些出神,抬手轻轻抚摸着脸上灼伤的疤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早已没了吴秉烛的影子。
易如水已自阁楼之上流云般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一身红衣,火一样的红,宛若朝霞。
易如水那双如水似的眼睛,扫视过比武台下拥挤的人群,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人。
易盟主站在她的身旁,看起来甚是谦逊。他朝着台下众人微一拱手,笑的恰到好处:“感谢诸位赏脸,参加易某为小女举办的招亲大会。不瞒诸位,小女自幼习武,虽不至于打败天下无敌,但也是略懂拳脚。今小女年芳十八,易某特此举办招亲大会,为自己找个乘龙快婿。哈哈,还望诸位莫要看着是易某的女儿就手下留情啊!”
易盟主在笑,台下人也在笑。
虽不见得又多么好笑,但他们还是要笑。
顾嗟叹没有笑。他这才发现吴秉烛已不在了。他四下看了看,猛一抬头,这才看到对面房梁上,那一道黑色的影子。
就像是潜伏在黑夜中的使者。
可明明这才刚刚黎明,曙光已自东面的天空,撒下淡淡金光。
为何吴秉烛所在的地方,永远都像黑夜?他仿佛独有那么一种气质,可以让周围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他是黑暗的使者,那么周围所有,也将陷入黑暗的深渊。
黑色的斗篷在风中扬起,玄色的衣角在风中摆动,腰间悬着的乌鞘长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和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气。
顾嗟叹看着他。
他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着易如水。目光沉静而深邃。
2
大会已然开始。
比武台上已上去了三个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老者。并且此刻也已抬下去了三个,胖子、瘦子,还有一个老者。
不得不说,易如水的功夫的确高明。
绝不是易盟主口中的略懂拳脚。
一个只略懂拳脚的女孩,怎么可能一掌掀翻一个看起来将近三百斤的胖子?怎么可能微一踮脚,就赶上一个仿佛羽毛轻重的瘦子?又怎么可能一拳逼退一个看起来都可以当她爷爷的老前辈?
顾嗟叹不得不惊叹,不得不佩服。
易如水已看向他,眸光如水,潋滟含情。
易如水的唇角噙着笑,看起来很可爱。
可爱到台下的人几乎都已痴了。
顾嗟叹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他飞身掠上比武台,破旧的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
易如水出手了。
她的招式就像她的人一样,看起来像水一样的柔美,实则是火。
她的掌很快,快如风。
她的掌如风,柔中带刚。
刚柔相济,上下齐攻,不露半点空门。
也许只是外人看起来没有破绽罢了。顾嗟叹已看到她的破绽,易盟主显然也看到了,他的脸色已变得甚是阴沉。
“嗖!”
耳边传来一阵很细微的破空之声,就像是突然飞过一直蜜蜂。顾嗟叹下意识瞥了一眼,但见一道银芒,倏地闪过。
与此同时,掌间已蓄满内力,一掌击出,拍在了易如水的肩头之上。易如水登时只觉半个身子都似麻了,痛呼一声,整个人瘫坐在了比武台上。
顾嗟叹往后望了一眼。
他想知道那道银芒是什么,也许他知道了,知道了这场比武招亲一点儿也不公平。
银芒是吴秉烛甩出的银针,杀得是藏在暗中的人。
那个人一定是暗中保护易如水,并且帮易盟主挑选乘龙快婿的人。
在适当的时候出手,帮助易如水赢。
顾嗟叹猜对了,而且对极了。
易盟主此时的脸色就像是被人泼上了墨,黑的可怕,却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大笑。
“哈哈哈!好!好!”易盟主在鼓掌。
台下的人也跟着鼓掌,即使脸上的表情甚是难看,就像自己的媳妇被人抢走了一般。
易如水已被顾嗟叹扶了起来,安静的垂着脑袋,嘴角含笑,看起来真的和水一样柔美。
“年轻人,你叫什么?”易盟主问。
“晚辈顾灯。”
“顾灯,好!好名字!”
易夫人也走上前,挽住了易如水的手。她上下打量了顾嗟叹一番,秀眉微蹙,埋怨的看向易盟主。
可易盟主却像没看见,仍自顾自道:“不知令尊为谁?”
顾嗟叹摸着脸上的疤痕,嬉笑道:“无父无母。”
易盟主看着他,淡淡点头。
3
婚期已定下,是易盟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定下的,易夫人就算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得承认顾嗟叹,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就是她的未来的女婿。
她的脸色一直不好,等下了比武台,离开顾嗟叹和易如水,只面对易盟主一个人的时候,脸更是耷拉到了极点。
易盟主看起来没有半点喜色。他把易夫人拉进房中,紧紧掩上了门。
“我越看那个顾灯越像一个人。”房内传来易盟主低沉的声音。
“谁?”易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没精打采的。
“那个姓顾的!”
“他的确姓顾。”易夫人不明所以的抬了抬眼皮。
“不,不是!我是说,你难道没发现,他和顾舟竟是那般像,尤其是眼睛。”
“怎么会。”易夫人想笑,可不敢笑。
“说实话,这些年我真的怕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愧疚,近年来,日日夜夜仿佛都有一把匕首在划着我的心,令我一刻不得安稳。”
怪不得人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即便没有鬼,自己也会把自己吓死的。
“莫要多想,”易夫人也觉得有些怕,声音变得很轻,也不知是在安慰易盟主,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叫顾灯,而那个人叫顾嗟”
“叹”字未出口,但听易盟主暴喝一声“谁在外面!”,然后猛的推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岂非太草木皆兵了?”易夫人无所谓道。
“唉,”易盟主无奈摇头,“不可不防。此次暗影失手,还不知”
门外有人。
只不过那个人已经走了。
但并没有走远。
易盟主那最后一句话,他听的清清楚楚。
暗影门!
他有些兴奋,兴奋的想笑。
他当然就是顾嗟叹,他总算没有猜错,雇杀手杀自己的人,果然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系!
他也没有猜错,这人果然和易如水这个女孩有关系。
他也许只有一样错了,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去想。他就要为自己的父亲复仇了,为自己的母亲复仇了!
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只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曲叔叔,那个把自己抚养长大的人。
他不知道,他已踏上不归途,他太想复仇,想的要命,想的发狂。他从未发现,原来这种仇恨,即便无人提起,它还是会在自己的心中一昧疯长,引导自己去做一些兴许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但能让顾嗟叹后悔的是什么事呢?他从未真正后悔过,他自己更是从未想到这世上什么事将会让他顾嗟叹后悔一生。
夜深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
吴秉烛来了,面上带着笑。
浅笑,温和如风。
顾嗟叹把信塞给他,说:“吴兄,万望你能将这封信交到曲叔叔手中。他在洛城,距离知州府不远的曲府,便是他的府邸。”
吴秉烛点头,大致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尔后,他便将这甚为重要的书信,看起来很是随意的放在了燃着的蜡烛之上。
火光乍亮,信眨眼间便已成为灰烬。
顾嗟叹惊讶的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吴秉烛轻声笑道:“已默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