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水稻穗基本已经抽完,也进入齐穗末期,稻田里农民的身影多起来,这时要把田地里的水量控制好,水不能太多,地皮也不能太干,正是稻粒灌浆的时候。
一向闲不住的张老汉,并没有像往日里那样常待在稻田里,近半个月,村里人连他的人影也没有看到。
晚上村里人聚在羊倌家门前唠嗑,也不见张家两口子的身影。
要说出门吧也不会,从他家路过,有时还能看到张母的身影,可独独没有看到张老汉。
“是不是生病了?”
“明天过去看看吧。”
“不是生病吧。”高朋举那天在张树林那里使过坏,就一直盯着张家的动静,可惜张家很安静,开始他还有些不放心,以为张东的事还没有爆出来。
半个月过去了,张家还是这么安静,那情况就不对了,高朋举隐隐猜到张家现在气氛很不好。
原本议论的人听到高朋举的话,都看向他。
许红梅人送外号大喇叭,不用别人开口,她就第一个问出来:“朋举,听你这话是知道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半个月前我教张三叔弄微信,张东通过之后,我们看到他朋友圈发的东西。”高朋举似有难言之隐。
他越是这样,大家越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没有人看口,眼睛却齐齐地瞪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高朋举抓头:“这个我说出来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在这里的又不是外人,你说的你,我们保证不说出去。”
有孙红梅做保证,大家也七嘴八舌地开口回应。
“张东好像在养牛。”
“啥玩意?养牛?”
“他不是在当老师吗?咋还养牛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看他的朋友圈,好像弄了什么畜牧养殖,应该有段时间了吧。”
这可是大事啊。
大家也被这消息给震惊到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有人一拍大腿:“难怪这几天看不到张树林两口子,怕是也才知道消息,被儿子气出病了吧?”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立马就有人接话:“这可咋整,两个儿子书念得好,偏偏好好的工作不要,一个种地,一个养牛,换哪个当父母的都会气得吐血。”
以前还夸赞张新阳好的,眼下变了味,高朋举暗下得意,面上却和众人一样挂着担忧的神色。
“当年张树林两儿子考上大学,他走路都带风,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两个儿子这么不争气。”
“好了好了,咱们也别这么说,人各有志,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念过书的人更有想法,张东也结婚了,张树新就是想管还能管多少?这是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少说点,一个村住着,传到人家耳朵里也不好。”
人多凑在一起,又是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哪能是人能劝得住的,表面上都是在为张老汉忧心,可也不乏看热闹的,不过一个村住着,都不好意思露出嘴脸上,所以话也说得委婉,不算太难听。
沉寂的村里,突然又热闹起来,有好事者第二天就去张家了,像许红梅这样的。
说起来两家关系好,许红梅嘴是毒,可为人做事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会像别人那样喜欢搞两面三刀的事,现在张家成了村里议论的焦点,张家人不知道,她得过去透个信,这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想烧一把邪火出来。
自打那晚知道大儿子做的事情后,张老汉回屋没有冲小儿子发脾气,人格外沉默,张新阳没有等来父亲的责骂和指责,而是长久的沉默,反而让他更为担心。
果然,半个月过去,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开始时不吃饭,母亲劝了几次没用,直到第二天还不吃,母亲抹泪了,父亲这才坐起来吃,却也只是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家里一片阴郁,张新阳原以为等几天父亲的气消了就好了,半个月过去父亲仍旧这样,人明显看着瘦了,更是憔悴,五十多岁的人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怎么行。
张新阳扛不住了,觉得这事必须得他大哥回来才能解决。
其实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他就和大哥发微信把事情说了,大哥一直说等父亲消气再打电话,之后大哥每天都会发信息问他情况,直到父亲绝食后的第五天,大嫂给母亲打了电话,可是母亲没有接。
张新阳不知道这个事,还是母亲不接电话,大哥在微信里和他说的。
张新阳去劝父亲,父亲根本不理他,他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他只能转身又去劝大哥,让大哥回来和父亲当面认错。
大哥说把手里的活安排一下就回来,投资畜牧场张东和妻子还贷了很多款,资金原本就不够用,两人为了省钱也没有雇工人,畜牧场里的所有活都是两人干,从早忙到下半夜,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张东一回来,留下妻子一个人也不行。
张新阳盼着大哥回来,这天看到许婶过来,也来应酬。
许红梅进屋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张树新,就和张母去院里说话了,张新阳坐在一旁。
“昨晚高朋举说你家张东现在放牛呢,村里人都在议论,我寻思过来和你们说一声。你家我二哥好面子,这事外人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该劝啥,不过孩子大了,又结婚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老人能不管就不管,也省心。”
“要我说村里人怎么议论你们也别往心里去,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难不成还怕人议论这日子就不过了?”
“高朋举没安什么好心,张树林的地没包给他,他就憋着使坏呢,新阳又回村搞有机农业,村里人又都夸新阳好,他心里当然不舒服。”
张母实在笑不出来:“红梅,你也不是外人,和你说我也不怕你笑话。张东到底是咋回事我和张树新现在还不清楚,那天还是树林过来从他口中知道张东在养牛,张树新生气躺半个月,话也不说一句,我也懒得问。张东是家里老大,一向沉重,我还以为他结婚不用操心也懂事了,现在看别管孩子多大,都是操不完的心。”
许红梅听了也跟着皱眉:“孩子就是来讨债的,想让我们省心就别指望了,张树新那里你还得劝着,平时他活得最明白,张东这事对他打击挺大。最主要是新阳回来了,张东再来这一遭,也是扛不住了。”
说到这,许红梅也教育起张新阳:“新阳,你要好好给你爸妈争口气,辛辛苦苦把人供出上大学,你又回村里来,可不能让人看笑话。”
“婶子,我知道。”
许红梅也知道这个时候多说不好,张家现在这样,她也没多待,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人是走了,张母站在院里却愁了起来。
这事就这样在村里传开了,老头子好面子一辈子,现在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怕是更不好了。
张新阳也担心,安慰母亲几句,就又开始给他大哥打电话,电话不接就发信息打字,把家里的情况说了。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张新阳回头看到是堂弟,拧眉:“不过来站在那干什么?”
张万龙小跑过来,两人在房西头,他也压着声音:“我爸担心我二大爷,让我过来看看,还不吃饭吗?”
吃,但是一天就吃那几口,也不算是吃。
张新阳没回答,张万龙却误会成不吃,跟着犯愁:“咋办啊?大哥啥时候回来啊?”
“说把手里的活找人交代一下就回来。”
“十前天就这么说,十天还没安排完?”张万龙嘀咕。
“养殖场的活多,很多地方都需要专业的人去弄,所以慢些。”张新阳知道大哥开的养殖场有多大,他还去过一次,当时他就不同意大哥不雇人,大哥非说现代化养殖能忙得过来,结果现在怎么样?
身子绑得死死的,有急事都走不开。
“二哥,你去过大哥的养殖场吧?怎么样?我可看过视频里别人现代化养牛特别厉害,大哥养的是和牛,养多少头?一头多少钱?得老些钱了吧?”
张新阳烦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闲心,小心你二大爷听到把怒火迁到你身上。”
张万龙不敢问了,本想在多待会,张新阳还是把他赶走的。
下午他浇了白菜地,看着长势茂盛的白菜,张新阳只盼着父亲别又迁怒到他身上,看白菜就心烦啊。
不过却是空担心一场,晚上父亲没起来吃饭。
“早上中午都没吃,晚上怎么也吃一口啊。”张母坐在炕上喊人。
任她怎么劝,躺在炕上的人也不动。
张母叹气,喊儿子吃饭。
张新阳也吃不下啊,张母看着心疼,往儿子碗里夹菜:“多吃点,这几天你也没吃啥东西。”
“我爸不吃我哪吃得下。”张新阳说的是真话。
家里乱成这样,也不是个事啊。
“你爸不吃咱们也得吃啊,都不吃饿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张母又催促儿子吃。
母子两个简单的吃了几口,趁着外面的天还亮着,张母让儿子去稻田里看看:“稻田地里的水也不知道缺不缺,正是灌浆的时候,你去看看,往里走走,要是有干地皮的得抽水了。”
张新阳听话地走了。
儿子走了,张母还去院里又望了望,确认儿子真走了,直接去后屋端了饭菜进里屋:“快点,儿子走了。”
原本躺着的张老汉坐起来,接过盘子大口地往嘴里扒拉饭,张母就坐在一旁唠叨:“你说你老大的事,你吓唬小的有啥用?弄得孩子跟着上火,这几天都瘦了。”
“他们俩一伙的,我要不这么干,能把老大骗回来吗?”
“你就直接打电话让他回来,他还能不回来?”
“他敢背着咱们把正式工作都不要了,你说他敢回来吗?”张老汉不愿听老伴唠叨,“去窗户那盯着,别突然有人过来。”
张母真是拿自家老头子没办法了,想出装绝食这招来,也就他能想得出来。
看不惯却也没拦着,这次大儿子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这个家她谁也管不了,干脆也不说了,起身去窗户那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