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村口就为着迎接宋兴林的一行村民中,有那眼尖的,老远看到车辕上坐着的宋兴林,忙就激动的放声大喊。
一声喊,枫树下所有的人都齐齐朝着车子看来,刹那间,锣鼓响,龙狮舞,村子口欢天喜地。
宋保长等人忙不迭的涌向村口的马车,却转瞬间就人流淹没,就只听大家伙围拢着新晋秀才公夫妻俩,一边往老宋家去,一边乐呵呵的拍马恭维。
这个说,“好小子,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二林子不是池中之物,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成了打虎英雄不说,这就考上秀才了,二林子,噢不不不,是秀才公老爷,我们给您贺喜来啦!”
那个说,“老早我就觉得二林子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啧啧啧,你看看这就应验了。”
还有人乐呵呵的上来拍马:“二林子可真有你的,真厉害!我就说你小子一定会出人头地,哈哈哈哈,你小子如今也是秀才公了,以后有啥好事,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村里人,也让我们沾沾光啊。”
这话一出,立马就惹得某人叫喳喳的不服,吴必胜一把推开挤过来拍自家兄弟马屁的人,不客气的开怼。
“呸,你个马后炮,当初隔壁大宋家的宋兴祖中秀才的时候,你就巴巴的围在人家后头转,把宋兴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把我兄弟贬的一文不值,还哔哔歪说我兄弟人厉害,性子独,没出息……怎么?眼下我兄弟也中秀才了,你又想起我兄弟啦?把夸宋兴祖的话搬来原样夸我兄弟,你几个意思?”
对方一听吴必胜的指责,立马不认,跳脚蹦跶的老高,“呸,我哪有!”
吴必胜都给气笑了,双手叉腰,点着自己身边的左右护法。
“嘿,你个墙头草竟还不承认?还哪有?当时在隔壁大宋家,老子可不是一个人,老子身边的兄弟们明明都听的一清二楚的。”,说着,他还看向身边的左右护法问,“宗财,岑子,你说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林宗财与王岑自然是听到了,而且他们兄弟四个一个鼻孔出气,莫不说兄弟说的这就是事实,便是不是,他们也坚定的站兄弟啊。
哥俩齐齐点头,吴必胜就去拉宋兴林。
“林子,今个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理这些墙头草,走走走,家去,家去,你家里今个可热闹了,我跟你说,为着今日的大喜事,你那抠门的阿奶都掏了银子给置办这些个呢,二林子,哥哥们可得恭喜你,你小子这是熬出头来啦!”
咋呼着,吴必胜拉着宋兴林就往近在咫尺、热热闹闹的老宋家去。
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大宋家,他们刚才的一番喧闹争吵,让某个靠在门后的人成功的阴了脸色。
黄氏也就是宋兴祖的亲娘,本是忍着气,耐着性子的在房里给儿子做新衣的,结果隔壁老不消停,连外头的路上都一直热闹的不行,黄氏就一直心绪不宁的在屋子里骂骂咧咧的,手里的活计倒是没做多少。
后来随着宋兴林的回来,随着他们小夫妻被村人围拥着往家来,热闹也随之而来,众多的人,那锣鼓声声,连舞龙舞狮队都紧随其后,从村口一路敲敲打打的到了老宋家来热闹。
一墙之隔的自家,自然听到了这越发闹人心的可恶动静。
想到自家儿子,再想到自打知道那二痞子也中了秀才后,隔壁那一家子的可恶嘴脸,黄氏在屋子里就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怕啊,生怕自家心气高的儿子受到了影响。
担忧之下,手里的活也做不下去了,黄氏把手中针线往簸箩里一撂,赶紧开门出屋,本是想去儿子书房看看儿子,劝慰劝慰她的乖儿的。
结果一出房门,半只脚才踏出堂屋门,黄氏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好大儿,就站在紧闭的大门后一脸的阴沉郁色。
黄氏暗道糟糕。
瞧儿子这模样,怕是孩子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什么闲言碎语全都听到了吧。
黄氏变了脸色,担忧坏了,忙一个箭步冲上去,心情忐忑,表情关心又夹杂着小心翼翼。
“儿,儿啊,你不是在屋子里温书的么,怎么?”
上次朝廷停了秋闱后,宋兴祖本是在县学继续求学的,可后来年景不好,加上何玉梨那事情出了以后,宋兴祖就没少被同窗奚落。
心高气傲的他,哪里受得住这些个闲言碎语,他连刚才门外的那些话都受不住,自然而然的,宋兴祖就以要安心温书的借口,回了他其实并不大喜欢的村里,只每个月去县城一次,领取自己的禀米。
在家已经窝了三年了,只等明年八月,朝廷重开秋闱,他就要提前去赶考。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可惜自己所有的宁静生活,全都被隔壁,就仿如自己天生克星死对头一样的族内堂弟所打破。
听得亲娘关切的询问,宋兴祖把自己从不平静的心绪中拉了出来。
抬头看向亲娘,苦涩的扯起了嘴角,“阿娘,儿没事,您别担心。”
“我的儿啊!可苦了你啦!”,怎么可能没事!她的好大儿啊!那笑比哭还难看,可心疼死她这个亲娘了啊!
黄氏一边在心里咒骂隔壁的狼崽子,咒骂隔壁的一家子,人则快步到宋兴祖跟前,一把揽住了儿子,搂在怀里又哭又拍,一副安慰儿子,替儿子委屈大发了的模样。
岂不知,被她搂在怀里的人,很是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黄氏不怎么爱干净,大秋天的,秋老虎还发威呢,这妇人好几日都不洗一次澡,不洗一次头,一身的怪味,宋兴祖哪能不嫌弃?
不过是看在这是亲娘的份上,宋兴祖努力压抑着,心里却不断的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考取举人,考中进士,一定要远离满山村这个穷山窝窝,远离这里所有的人……
鼻子实在是扛不住了,宋兴祖从亲娘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嫌恶的屏住呼吸,“阿娘儿子没事,阿娘莫要介怀。”
“好,好,我儿心胸大度,肚子里能撑船,将来是要当宰相的人,不予这些穷酸计较就好,不计较就好……”
宋兴祖略略退开,避开某人再度抚上来的粗糙大手,转移话题,“对了阿娘,儿子腹中有些饥饿,不知家里可还有吃食?”
听到儿子肚子饿,黄氏什么抱怨安慰都忘了,更没计较他们才吃过饭食没多久的事情,忙就赶紧就安抚儿子。
“哦哦哦,我儿饿了呀,没事没事,阿娘这就去灶下看看,阿娘给我儿做好吃的,我儿别急昂,阿娘马上就好。”
宋兴祖朝着亲娘拱了拱手,“劳烦阿娘辛苦,儿子谢谢阿娘。”
“嗨,你我母子还要这般客套作甚?不谢,不谢,我儿且等着,阿娘这就去。”
“好,阿娘小心着些,儿子不急,儿子这就去书房等着阿娘。”
“好好好,我儿去书房等着。”
得了儿子的好脸,黄氏风风火火的就往灶房去了,宋兴祖大松一口气,狠狠呼吸了两口,转身就往书房去。
只是才一只脚踏进书房,后院与隔壁老宋家并用一堵墙的灶房位置,就传来了亲娘的咒骂声。
宋兴祖迈步的动作蓦地顿住,皱着眉,眼神阴郁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
想到先前还在灶房一侧井沿边刷洗锅碗瓢盆的某人,宋兴祖默了默,听着那一声比一声难听的咒骂,夹在在隔壁的热闹喜庆中,宋兴祖心里就堵的慌,终是忍不住抬脚往后院行去。
倒不是自己喜欢那个,给自己添麻烦,还连带坏了自己名声的童养媳,要去维护她,而是因为,隔壁今日如此热闹,隔壁那小子如此被人恭维拍马,自己若是任由亲娘责打怒骂这童养媳,动静闹大,不过是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罢了,这却是自己所不愿意看到的。
才走到后院,都没至灶房门口,老远的,宋兴祖就看到了站在葡萄架下井沿边,正单手叉腰,一手指着井沿边上正埋头洗涮的何玉梨骂的忘我的亲娘。
宋兴祖头疼的不由捏了捏额角,“阿娘!”
骂的正起劲的黄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蓦地回头,看到是儿子来了,黄氏一脸讪讪,却赶紧上去关切。
“我儿你怎地来了?不是说好去书房等的吗?可是我儿太饿了,等不及啦?看我,看我!我儿莫急昂,阿娘这就让这贱皮子,赶紧给你去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去。”
又是让人恶心想吐的桂花糕,明明他就不爱吃!
宋兴祖厌恶的皱眉。
不过……算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宋兴祖看着眼前凶神恶煞,正指着畏畏缩缩童养媳骂的亲娘,他心累的开口。
毕竟身边的亲娘,骂的实在是太难听了,而且瞧瞧他亲娘嘴里的那叫什么话?
黄氏恶狠狠的一把拧住何玉梨的耳朵,心里又不解恨,一边什么脏的臭的都脱口而出,一边手下,一点不留情的扭着何玉梨的耳朵连转了好几个圈圈。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糟心玩意!没听到我的儿,你的男人说饿了吗?啊?你是死的啊,不知道动啊!啊?
你个贱皮子,勾引人的下三滥玩意,白吃饱!就知道跟我耍心眼!
当初还臭不要脸,死乞白赖的要跟我儿去县里,还不安生,臭不要脸的要去做什么生意。
呵!你个贱皮子要是跟隔壁那小福星一样,有本事挣到银钱供养自家男人花销上学,我也高看你一眼呀,可结果呢?
你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不算,还害得我儿跟着你丢脸,你自己灰溜溜的被赶回家来拖累人也就罢了,可怜我的好大儿啊!受你个灾星贱皮子破烂玩意的连累,我儿遭人指指点点,连县学都呆的不安稳,你个天生的贱种……”巴拉巴拉……
“娘!你骂她作甚?儿饿了!”,听不下去的宋兴祖不由加重语气。
黄氏闻言,赶紧告饶,“好好好,娘不骂了,不骂了,不过我儿啊,你可不能再这么惯着这贱皮子,堂客就是要打的,不打不训不安份呀!”
“娘!”
见儿子严肃了神色,有发怒的迹象,还算了解儿子的黄氏赶紧停手。
“好好好,娘不打了,不打了,我儿你就是心善,总护着这贱皮子。”
“娘……”,宋兴祖心累,面对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亲娘,他能说自己护着何玉梨,是因为眼下暂时不想背负那陈世美的名声吗?
不,他不能!只可惜,他娘就是不懂。
黄氏可不是不懂么,被儿子一声喊的警告,她倒是配合的很。
“别喊,别喊,娘知道了,娘知道了!娘不骂她了还不成!你个臭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也不知道这贱皮子给你吃了什么药……”
“阿娘,我没有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你们太吵,影响儿子读书。”,解释深了,他娘也不明白,干脆的,宋兴祖就用惯来好用的借口,堵住亲娘的没遮拦的嘴巴子。
黄氏还数落嘀咕着呢,见儿子又气又急的解释,黄氏明智闭嘴。
“行行行,娘不说了,说不过你,娘也不吵你了,我儿好好去看书,好好用功,阿娘这就领着贱皮子去给我儿做好吃的,我儿吃的饱饱的,使劲努力,此番乡试,我儿一定要考中举人老爷,让隔壁这群不长眼的家伙好好看一看,到底是哪家强!呸,一群白眼狼,都忘了当初……”
“娘!”,得,他这亲娘就是这么不讨喜,不知道自己就是讨厌人说这些吗?
见斯文清隽的儿子真要发火了,黄氏脖子一缩,忙告饶着哄人。
“好好好,娘不说了,真的不说了,我儿你好生去用功,娘这就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说完,黄氏一脚踹上身边被自己正捂着耳朵,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贱皮子,把人踢的趔趄,黄氏也浑不在意,反倒是语气恶劣的催促。
“走啊,你个贱皮子,没听到我的儿,你的男人说的什么吗?赶紧的给老娘滚到灶房来干活!”
何玉梨努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的委屈,看向那个自己给他添了许多麻烦,时至今日,他却一点也没有嫌弃厌恶自己的丈夫。
何玉梨娇羞带怯,满含歉意的朝着宋兴祖投去缠绵歉疚的一眼,听着灶房内传来的催促,何玉梨赶紧收回视线跟了进去。
只是在抬脚踏入灶房门的时候,她眼神幽暗的望向一墙之隔热热闹闹的隔壁,何玉梨的手紧握成全,眼中带着浓浓的嫉妒与恨意,指甲刺破了手掌都全然未觉。
终有一日,待到自家相公中了举人,中了进士,等自己也当上了诰命夫人,终有一日,自己一定要让隔壁的某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着自己厌恶的人进了灶房忙碌去了,闻着那让自己厌恶的熟悉味道渐渐飘出,听着隔壁让自己厌恶的动静扰人心烦,宋兴祖眼眸带着疯狂的冷冽,把拳头捏的死紧。
终有一日,待到自己中了举人,中了进士,等自己步入朝堂,出将入相,终有一日,自己一定要让胳膊的某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二人能成为夫妻,往往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