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出息的人,从头再来一次,能变得有出息吗?
废物重生,也有机会成为栋梁吧。
赵鹏又做梦了。
梦到自己回到1998年4月11日,他退学的前一天。
梦到已自杀十几年的胡丽又活了,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浓黑的长发扎成马尾辫,白皙的小脸冻得通红,绿色绒衣外套,红色的棉布裙,脚上蹬着和裙子相同色泽的小轻靴。
人到中年,做梦最易梦到青春年少时的事。
梦到曾经刻骨铭心喜欢过的人。
赵鹏觉得今儿这梦做得就挺美。
少女的眼睛很大,像两潭清汪汪的湖水,细而长的睫毛就是湖边的蒹葭,绵绵软软。她的鼻子小巧而青嫩,嘴唇鲜红柔软,似雨后的樱桃,晶莹欲滴。
“赵鹏,你看啥呢嘛,没看够?”
“哪能看够呢,一辈子都看不够,恨不得把你供在家里,天天看。”赵鹏眼睛不愿意挪开,梦都是片段,他怕眨眼间,胡丽又会消失不见。
胡丽又气又羞又恼,脸上飘过淡淡红云,“赵鹏你神经病啊,你不怕刘龙刚揍你。”
刘龙刚?
赵鹏记得这个同学,初三插班生。
人有点彪。
做了胡丽几个月的男朋友。
“他还能管我做梦?”
赵鹏毫无顾忌,这是他的梦,他就是绝对主宰,现实中不如意,好不容易梦到青梅竹马,还不兴嘴瓢下?
“你要是再胡说,他真会揍你的。”
梦里的胡丽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看这红扑扑的小脸,都是胶原蛋白,明亮亮的卡姿兰大眼睛,欲拒还迎。
“胡说我还敢胡作呢。”
赵鹏丢掉手中的自行车,双手捧着胡丽的脸,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快速啄了一下。
沁人心脾,美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吻吗?
现实中没机会做得事,在梦里终于完成了?
圆满!
怀中的少女有点迷。
少顷,突然狠狠踢了赵鹏小腿一脚,待赵鹏疼得原地差点升天时,红着脸跑进教室里。
“赵鹏,流氓,你耍流氓,我要告诉奶奶。”
小妮子学习不行,脚上劲不小,把赵鹏踢得半晌没缓过气。他有点遗憾,这么疼估计梦马上就要苏醒,他还想追上去踢胡丽一脚呢!
笨蛋,你选得那是什么勾八男朋友。
又选得什么未婚夫。
你为这些人去死,值得吗?
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哪个不行,你非要在火坑里跳进去两次。
实在不行,你选我也行嘛。
他忧伤地想。
等梦醒的功夫,赵鹏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1998年4月。
庆城的春天来得比以往更晚一些。
已过阳春三月,教室顶上的积雪仍未融化彻底,房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像一把把利剑倒悬在空中。
地上躺着一辆陈旧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他正站在最后一排教室门口。
远处新教学楼工地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尘土飞得到处都是,教学楼前的校旗已经灰蒙蒙一片,“育才”两个字几乎要看不清楚。
期期盼盼许久的教学楼总算开始挖坑,赵鹏原以为初三毕业无福消受,却不料命运使然,还是在里面蹉跎三年。
考个大专,又费劲巴拉升了屁用都没的二本,落入四大天坑之一的化学工程专业。
毕业后,开始在一家国企的甲醛车间工作。虽然是车间一个小领导,但因为管理生产也要跟着四班三倒,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没办法只好提桶跑路。
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不敢告诉父母失业的事,也不想回去被村里人看不起,便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租住了一间房子,靠写网络为生。
良辰美景,奈何是一场空,才看到卿卿,却想起早已失了性命。他望着西方的天空,残阳似血,静静等待着梦醒。
许久。
太阳又向西边挪了一些,校园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安静到能听到雪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赵鹏已经等了很久,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梦里的世界都是蒙太奇的片段,不会如此缓慢而连续,梦里也都是高频切换的画面,不会保持着一个镜头持续十几分钟。
如果这不是梦
“我嚓,我真的重生了吗?!”
那刚才对胡丽
真就成了神经病——
赵鹏,你这个流氓!
还想踢人家姑娘,那能踢吗?
脸都不要了。
重生,赵鹏很熟。
所谓久病成良医,久编成常规。
一个扑街小写手,重生何止是知道,简直是专家学者级别。
没想到这种事也终于轮到他身上。
慢慢地,赵鹏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目前的情况。
太阳落在西边的宿舍后面,天渐渐冷下来。
他的心比天还冷。
1998年4月11日,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因为他后半生的苦难和不易,都是因为今日做了一个愚蠢而懦弱的决定。
他退学了。
退学并不是因为学习不好,他学习从来很好,一直是年级前十名,也不是他不喜欢学习,他特别喜欢学习,也很刻苦努力。
退学是因为穷吗?
是。
赵鹏的父亲赵正直是国营林场的工人,四十岁那年,某次晚上巡林时不慎跌落河里。虽然侥幸爬上岸,但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冻坏了左腿。肌肉萎缩,行动无碍,却不能出大力气。
没到退休年龄,便只能病休,每个月80元的退休金,连自己吃饭都维持不住,更别说照顾家里。
赵鹏的母亲张亚丽是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慈祥善良温柔,但是没什么本事,就只会种地。
赵鹏有个姐姐,有个弟弟。
这听起来这是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
其实不是。
1998年刚过春节,赵鹏的母亲被赵鹏的亲叔叔用铁锹铲伤脸,医生说还差5毫米就会切断动脉,那将无力回天。因为赵鹏大伯父在市公安局工作,所以引发一连串的纠纷,导致赵鹏的姥姥家几乎和赵鹏家断绝关系。
而父亲这边,也是成了众叔伯的众矢之的。
赵鹏母亲治病掏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又外借了一万多元,是父亲在村上挨家挨户去求人,最后才勉强凑齐手术费。
赵鹏那时正在读初三,被家中琐事困扰,不得不退学,事情解决后再重新回到学校,学习却一落千丈。稳稳省重点的成绩,退步到勉强上课本校的高中。
高中成绩也不如意,高考只读个大专。
总之,生活就是狗屁倒灶,一地鸡毛。
骑着二八大杠回到回到家门口,天都快黑了。
赵鹏家门前有个大坑,坑里种满了树。他在坑边停下来,看着家的方向,久久挪不开步子。
昏黄色天空下,家里的土墙,木门,厨房透气口露出的微弱灯光,显得那么不真实。
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赵鹏知道这时候父亲还没回家,他这段时间在工地上筛沙子。由于腿不方便,他做不了力气活,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人,在镇上一处工地找到活干。早上7点到晚上7点,一天16元。
尽管不怎么出大力气,但每晚回来父亲的腿还是几乎僵化,需要用凳子垫起来揉半天才能动。他左腿肌肉萎缩越来越严重,瘦得还没有别人手臂粗。
前世每当揉腿的时候,父亲就会骂赵鹏,一个大小伙子啥事都干不了,也不知道帮家里,看看村里谁家孩子不是早早在外打工,书念那么多有什么用。
但第二天却依然拖着病腿去干活。
赵鹏小时候很恨父亲,觉得他不该将自己的无能宣泄在孩子身上,孩子又没错。然而当成年后,再回想当时的事情,方知父亲真的很难。
妻子重病在床,三个孩子上学,自己又是个三级残疾,而且还没有土地。吃都吃不饱,孩子还要上学。
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压在任何人身上都受不了,他只是埋怨几句,又如何呢!
生活就是这样,只有经历过更大的苦难,才能化解原来的小苦难,而只有自己走过一段路途,才能懂父辈走过时的艰难。
幸好,他有了重新走一次的机会。
那就好好走吧。
不求经天纬地,只愿生活事事称心如意。
“妈,开门,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