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簇着老夫人,一道回到了厅堂。
荣氏落了座,才将目光放到了一直故意忽略的孙女身上。
云望舒乖巧微笑。
荣氏怎么觉得有点傻气呢。
众人见了礼,云诚昭便牵了女儿的手,迫不急待地上前介绍,“娘,这是望舒,一转眼也是大姑娘了,估计您都认不出来了。”
云望舒慢悠悠地行着礼,简直将嗓子压出了蜜,喊了声“祖母”,过后自己都窘了,怎么有种林妹妹初进贾府的感觉。
荣氏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下首姿态袅娜的少女,目光在她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停驻片刻,就这张和她母亲七八分相似的脸,她又哪里会认不出来。
她润了润喉,方才开口,“郡主素来不与府中来往,名字不按府中排,这行序总是要理一理才好。这几天将院子收拾出来,再将姐儿几个重新排个辈。你觉得怎么样?”
安国公府这一辈女孩儿都是用留字,独独云望舒不同,若说取这个名只为求个风雅,看在这儿子挣了个侯爷的爵位上,老太太就忍了,可她偏偏是为了个女人,甚至后来不再续弦,抱着个女儿过了半辈子,一个可世袭三代的爵位竟至无人可传!
云诚昭犹豫片刻,还是道,“望舒身体不好,还是暂且跟着我住在镇远侯府吧,至于其他的,随母亲吩咐的便是。”
荣氏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终是念他刚回京,不想又争执起来,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安国公夫人见两边已谈好,便出来替云望舒一一介绍府中的亲戚。
安国公府有四房,除了二房是嫡系,其他的都为庶出,本来这爵位也轮不到长房继承的,可既然圣上又另外为云诚昭赐了爵位,安国公自然也花落到长房名下。
长房只有一子一女,且都是嫡出,长子云庭深去年刚请封了世子,女儿云留容也定好了人家,现在待字闺中,可以说是万事无忧了。
三房的子女倒是略多些,算上庶出的一共八个,云望舒一个一个听过去,也没记住谁叫谁。
至于四房,那就更简单了,四老爷前些年在陕北剿匪送了命,只留下母女相依为命,于氏自从得知噩耗后,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常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
至于那位表姐,正是刚才偷偷打量她的人。
云留画僵在那儿受了她的礼,强行克制了心里的恐惧木然地说了些客套话,只是她的身体还有些发颤,离得远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云留月倒是察觉到了,狐疑地看了看她。
云留画想起前世腹中孩儿被她亲手杀死之后,她去陵国公府找云望舒。
那个女人在花苑里坐着把藤花椅,一张美艳的脸因病态显出些苍白,折损了几分她相貌的凌厉,却也添了几分柔和的美。
她正涂着蔻丹,见了这个名义上的表姐,也不惊讶,只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云留画忽然就怒了,若不是她,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她的孩子,本可以再活几个月的,若是能找到那个神医,她的孩子又怎么会……
云望舒瞥来一眼,凉得令人心寒。
“你自己犯蠢,怪得了谁,你敢说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难道是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做的?”
况且……她扼腕长叹,一个注定要夭折的婴孩,换来他丈夫永世的愧疚,还能逼得那妾室被厌弃,不是一桩极为合算的买卖吗?
“你总会再有孩子的,”云望舒耐心开口,算是安抚,想是想起了她的身体,又加道,“过继一个也差不多,你有了当家主母的权利,还怕没有子嗣么?”
她觉得眼前这女人着实是蠢笨得厉害,这有什么难以取舍的?
“呵——”
路过的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赭衣蹁跹,站在回廊上抄着手似笑非笑,仿佛望着出疯子的戏。
云望舒没回头,只面无表情地凝睇着她,等待着她的抉择,或者她的想法也不重要,反正她总会推着她往前走的。
直到尽头,直到深渊,再不见天日。
明明是三月春光烂漫的季节,云留画却冷得发颤。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她这次不会再相信任何人的话,不会再追随任何人的脚步,那她……可否得到心中所求?
凤仪宫是周朝历代太后的居所,远远看着是清幽雅致,内里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和井然有序的宫人还是将它显露出一两分威严。
此时,宫人们皆在门外守着,室内只太后与亲近的侍仆静娘,还有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
沉香缭缭,混着太后和缓的话语,徐徐消逝在空气中。
“我方才说的,你意下如何?都是自家表妹,相处起来也容易亲近些,况且康乐是顶好的姑娘,定不会辱没了你。”
对面的男子显然无甚兴趣,他斜斜垮挎地歪在椅子里,眼睛只盯着翠玉盘上的玫瑰糕,也不知道是想吃还是想些别的。
“不如何,况且我听说那是个药罐子里泡大的,指不定我一个月俸禄还不够她一碗药呢,您就当可怜可怜我……”
还以为太后找他是为了什么,原来又是这档子事,还没他看那几只老狗互咬来得有趣。
太后知道他是故意推脱,却还是不由得发怒,“轮得到你来挑挑捡捡,你看看你这些年干下的事,世家大族哪个愿意把嫡女往你身边送?难不成到时候还要娶个庶出的么!”
这话委实过了点儿,谢浔虽然人品不招人待见,可毕竟位高权重,欲结亲的还是大有人在,只是后来送到他房里的女人一个都没再出现过,这才让一些人生了退让的心思
谢浔看够了,就把盘子里的糕点全都捡出来,打了个九宫格的底,又横一块竖一块地往上堆。
依旧是无所谓的语调,拉着长长的尾音,带出些慵懒的调调,“管他嫡出庶出,长得好看不就行了。”反正娶回去也是当个摆设,还不如找个好看点的,好歹没那么碍眼。
“混账!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你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子去娶个庶出的,也不怕连累整个家族被人耻笑!”
谢浔挑眉,一脸莫名,“我一个人人喊打的佞臣贼子娶个贤妻作甚?是让我不痛快还是让她不痛快?亦或者是让那群御史台的老家伙们不痛快?”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太后险些被气笑了,这混账东西,敢情她说了半天,他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一个小宫娥踩着碎步入内,喏喏道,“康乐郡主到了,现在在侧间候着。”
太后心下一动,这倒是好巧不巧……
谢浔将最后一块玫瑰糕叠到最上层,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数过,一块不多一块不少,刚好堆完了一个宝塔形。
他偏着头看了会儿,又把最上面一块往左移了移,不多不少,这下倒是左右对称了。
他心情好了些,心思一转,忽然改了之前的主意,“闻名不如见面,您一直夸着这表妹如何如何好,干脆让我相看相看再决定如何?”
万一长得跟他爹一个样儿……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浮现在脑海,下面穿着身碎花襦裙骚首弄姿,那场面可实在是辣眼睛。
他心想要是太后知道了他昨天干的那档子事,就不会想把他和那药罐子凑一堆了。
就算他肯娶,药罐子的爹也是绝对不肯的,指不定前天婚一赐,第二天那老丈人就得提把刀找上门来了。
他又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有趣得很,要不干脆应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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