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沐心里一咯噔。
冥界里,时常阴风不断,但在冥王宫门前,却是少见,即便如此,流沐还是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许是伤的有些重。
她咳了两声,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神一样的男人。
月冥蹲在云伊身旁,十分自然的抬起手,伸出食指与中指覆在云伊的额头上,手中有灵力不断的注入云伊体内。
云伊只感觉一阵热流,从印堂传至四肢百骸,熨烫了她剧痛的魂魄,慢慢疼痛减轻,直至不见。
她又活了。
“谢谢王上”。
云伊的声音很轻,像小猫一样轻轻的挠在月冥的心底。
月冥将手从云伊的额头上拿下,看着云伊微阖的双眸,忽然想到岁月静好这个词。
他起身,负手而立,对半跪在地上的流沐道“让崔府君出来!”
那声音依旧雍容,似乎听不出喜怒,却让流沐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不是害羞,是吓的。
只是还不等流沐行动,就听从崔府的红木大门里面传出一声怒吼“云伊,本君剁了你!”
这声怒吼来的恰到好处,它成功解救了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流沐。
刚刚崔府里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方才云伊的猜想也算对了一半,崔府君的确感觉身心俱疲,随手捞了云伊给的书,准备去后院小憩一会儿。
他躺到床上,将一本书翻开盖在脸上,微凉的书扉挡住了外界的视线,却抵不住相思的情绪。
崔府君就像是怀春少女一般,辗转反侧。
如此辗转,不如先看看书吧。
他抬起脸上覆着的墨香眼罩翻了翻。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范瑶和灭绝那一段,有点扯。
他放下,拿起另一本,细细琢磨,依然有些奇怪,老牛吃嫩草是在影射谁?
又放下,第三本放在一边,他直接看到了书名,这个他看的明白,因为他知道,凡间有一句话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嘶,这三本书看似没什么关联,细品却有其深意。
彼时崔府君脑袋不太灵光,想了许久,终是悟了。
他是再也躺不下去,咬牙切齿的抓了书,怒吼一声,直奔门外而去,他要找云伊理论,他要问清楚,谁是灭绝,谁是猪!他怎么就老牛吃嫩草了!
崔府君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门口,骤然发现门口围着不少人,定睛往人群里瞧,却是月冥披着麠裘大氅威风凛凛的立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他心情不很美丽的气息。
再一看,他要找的罪魁祸首云伊小鬼正躺在他家门口睡觉。
经验而谈,云伊得罪了月冥,在那装死。
他虽然有心要找云伊算账,但是大义面前,还是能理得清。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月冥真的把云伊怎样,于是崔府君正打算上前去为云伊求情,又发现自己府里那个千年笨笨流沐瘫在一旁,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坏了,莫不是冥王看上了流沐,正欲行风月之事,却不小心被云伊撞破了好事?
如此一想,崔府君甚觉合理,他并不知道月冥在云伊家住过一段时间,也不清楚灵力比试场上发生的小插曲,他只觉得流沐向来温柔老实,长得也算出众,最起码比现在的云伊看起来精神很多,除了笨一点,悟性差一点,其他都是出类拔萃的。
虽然他心里十分站云月cp,但是缘分这事儿,他说了也不算,眼下还是看看如何保住云伊的小命要紧。
还未等崔府君开口替云伊开脱,就听月冥远远的便朝他质问,“你想剁了谁?”语气甚是冰冷。
他想剁了谁?不是王上想剁了谁吗?
崔府君低头看了看自己,恰好看见手里握着的三本书,才想起刚刚出门时自己喊了句啥。
他哎了一声,朝着月冥施了一礼,“王上,云伊年纪小,不懂事儿,有时候还傻了吧唧的,所以她若冲撞了你和……呃的好事,那她一定不是故意的……”说到这,崔府君莫名有些心虚,若是云伊,说不好还真是故意的,便又改口道,“即便她是故意的吧,也是好心干坏事,毕竟你们这大庭广众,影响不太好,王上,属下说话可能不太好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云伊当个屁放了吧!”
月冥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本王想把你当个屁放了。”
“啊?”
“你的手下当众行凶,你看怎么办吧?”
“当众……行凶?”
崔府君又仔细辨别了一番场内情况,才幡然了悟,他竟搞了一个大乌龙。
他盯着月冥微怒的神情看了一会,只见月冥眼神都没怎么离开云伊,偶尔转过来瞪他一眼,随即便又转了回去。
月冥望着崔府君傻楞的样子越发的不耐,崔府君却是越看越是开怀,难不成云伊这个宝他押对了?
他攥了攥手里的书,小跑几步上前,十分猥琐的将月冥拉到一边,如此这般窃窃私语了一阵。
俩人再回头时,便会发现月冥神情有些菜。细看却又发现不出来他到底哪里菜。
崔府君走到流沐面前咳了咳,道,“你先回去疗伤,此次王上既往不咎,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流沐我见犹怜,挤出几滴金疙瘩,甩开袖子,捂着胸口跑了。
那背影甚是凄楚,只有众人看不见的眼眸中,流转些许阴寒,转眼又消失不见。
云伊盘膝靠在崔府大门口,调息一段时间,她也基本恢复,扶着墙起了身,又对月冥道了一声谢,之后她便看到崔府君朝她挤眉弄眼。
她瞬间了然,于是忙咳嗽两声,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王上,云伊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月冥看了眼云伊,不知是何原因将脸扭到一旁,沉声道,“讲。”
云伊觉得月冥语气不善,便更加小心道,“我想请您一道手谕,去地狱里见个人。”
月冥依旧仰着脸,仿佛从鼻子里哼出几个字,“好,见谁?”
“啊?”竟这么痛快,云伊连忙趁热打铁,道,“王上英明睿智,实乃冥界之福。”
“到底是谁?”声音很冷,嘴角却微扬。
“江烟!”
“走吧。”月冥率先迈开了步子。
云伊一看这也不是回冥王宫的方向,便小跑两步,探头问,“去哪?”
“你不是要去地狱吗?”月冥脚步未停。
“是啊。”
云伊见月冥不打算再说话,只能接着问,“所以王上要亲自带着我去?”
“想的美。”
“那您这是……”
“前些日子秦广王欠本王二百两银子,本王去要回来。”
“……”
冥王宫坐落于酆都城的北面,而地狱的入口殿在酆都城的南端,以云伊的飞行速度,怎么也要十几分钟。
月冥不快不慢的在前面行着,云伊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忽然月冥问了句,“崔府君那个手下为何伤你?”
云伊愣了一下,答道:“她想去蟠桃宴,要我让出名额。”
“她也配。”月冥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又微不可察的变了变,“所以你宁死也不让出名额是因为十分珍惜与本王出游的机会?”虽然依旧低沉傲慢,细听却有几分笑意。
可惜,云伊没听出来,“……不……”
“算了,不用解释,毕竟本王是冥界之主,又英俊帅气,你有所迷恋也算正常,本王不会计较。”
……云伊以为,今天的月冥不太正常,往日他虽说也很自恋,却比较含蓄,又自恋的有据可依,今日却是实打实的自欺欺人型。
绕过殿,便看到一汪血污池,血污池腥气逼人,偶有气泡弥散而出,爆破出阵阵黑气以及更加浓烈的腥臭味。
云伊下意识捂了鼻子,虽然对于到地狱里的所见所闻有些许心里准备,但初见这种场景,还是会不适应。
血污池里是恶鬼受刑后流淌的血水,本来只有精魄的鬼受伤是不会有之变化,但这只限于酆都城的良鬼。地狱的鬼魄,为了使其真正的忏悔,从而灵魂得到救赎,即便只有七魄,受刑时也是会有血肉之感。
云伊疾步而走,月冥跟在后头有些后悔。
越过血污池,便是地狱的第一殿,乌漆嘛黑,鬼气森森。
殿内一应陈设似乎皆是由灰白色石头砌成,唯有在边角处大约可辨那是什么兽类的巨型大骨。
透过幽幽鬼火,往深仔细辨认,才看清秦广王端坐于大殿中央,正头不抬眼不睁的忙活着手里的活计,还时不时的给下面的小鬼差吩咐差事。
抬眼的功夫,他见月冥领着一个小鬼进来,明显一怔,随即起身相迎,“王上前来,所为何事?”
“江烟押在哪一狱?”月冥开门见山。
秦广王虽然不知道六千年只来过一次的月冥此次光临他这无比温馨的地狱有什么贵事,却依旧没有很惊诧,只细细回想江烟这个名字。
他回身随手翻了翻桌面上的账簿,抬眼看了看月冥身后的小鬼,这不是当初在比试场上的那个小弱嘛。
她叫什么来着,云伊。
秦广王的脑海里有着上亿精魄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身份背景,生前的主过往。
但来往冥府的生灵实在太多,他只能时常温故知新。
而云伊的背景,他恰恰在看了郁垒写的杂书《万年铁树开花》系列之后,又盘复了一遍云伊,自然便想起了江烟的这个名字。
秦广王又望了望月冥,眼角瞟了眼云伊,忽然觉得郁垒的书写的很好。
“江烟由于伤人肢盗忤逆被发派到第二殿第九小狱,受刑四千三百年,之后会因教唆杀人转到第三殿第十二小狱受刑三千年,再因杀人害人转到第七殿第一小狱受刑五千六百年,之后再看悔悟程度看是否再转世为人还是轮为畜生道。”
秦广王说了一堆,不可谓不全面。
云伊的好奇心又上来了,问道“她杀人了?”
崔广王点头,“一月前因为与云家做饭的家政人员发生争执,用花瓶杀了她。”
“陈姨?”
秦广王点头。
云伊皱眉,心有些痛,又有些急切。
秦广王好歹也是近万岁的人了,自是看懂云伊的意思“陈慧珍已经安置在酆都城一个不错的小区,具体的你可以回去问琴操。”
云伊抬头看了眼秦广王,内心感激,自也知道眼下还是见江烟比较重要,毕竟她可不指望月冥还能上地狱要第二次账。
“那我能去见见江烟吗?”
“既然王上亲自来了,自是可以。”秦广王挑了一眼月冥,才看着云伊说道,此刻他显得十分温文尔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