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逃出地牢的言遥见到眼前的白衣男子,微微躬身。
他的背后是翠绿青山,而他翩然立于树下,底下是山崖,虽不高,但树木繁多,杂乱无章。
言誉看着那远处的淮幽,脸上没甚表情,一如往日,温润公子模样。
“有负主子所托,属下甘愿受罚。”
在言誉身后站着的是阿夜,看言誉一直没有言誉,不禁轻咳一声,说道
“主子,言遥这纯属意外,没想到那桓尹竟然是发现了。”
“起来吧。”
等了良久,言誉才出口说了一声,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言遥慢慢站了起来,拿眼偷偷瞄着言誉,想要从他脸上表情看出点儿什么。
不过,很遗憾,言誉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一下,轻轻开口,对二人道
“无妨,他是桓尹,我从来不敢小瞧了去。”
言遥抹了抹鼻子,觉得十分气愤,“本来都要解决了那女人,倒是让他横插一脚,着实可恨。”
言誉勾起唇角,那笑容竟甚是温和,又带着些许柔软,他说
“她活着,其实不若死了。”
言誉说得对,卫蓉儿一辈子心高气傲地活着,不想死只是求生的本能,可若让她日后受尽冷眼,确实是要比死还痛苦。
“那若是她供出主子该如何?她会不会就免了罪责?”
言誉摇摇头,“不会。”
“哦!”
阿夜忍不住插嘴道“那既然她横竖都会受罚,主子为何还要让言遥去趟地牢处置她呢?”
言誉微微眯眸,阳光柔和,暖洋洋得照在每个人脸上和身上。
大雨过后,滴滴晶莹的雨珠悬挂在树叶之上,要坠落而坠不落,在阳光的折射下,溢出盈盈之光。
男子声音温润,仿若山间清泉,他说“不过要教训一下罢了。”
“那瓷瓶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阿夜有些惊疑。
就连言遥都诧异地跳起脚来,哀怨地叫了一声,觉得自家主子太不仁义,拿着一个不是毒药的东西,让他去办事,险些就回不来了。
“她不该动不该动之人。”
他的目光再次凝向低处,良久之后,便转身离去,可还不待迈出一步,心口处便传来剧痛。
“唔……”
言誉捂着胸口,眉头紧蹙,生生将口中的鲜血咽了下去,然后直起身子,动作之快,还不待身后两个手下反应,仿似刚刚不过是两人的错觉。
不过,他们二人都知道,言誉的伤是有的,痛也是比旁人痛上许多的。
“这清河珞果然太过毒辣。”
阿夜说着,突然想起那日少羽对他所说,莫要让自家主子总想着毒人,万一哪天毒了他自己。
可是他们都不懂,其实主子早就毒了自己,若非对自己用毒,何来如今的他?
言遥也道“这天下这么大,总归是有别的好物件,我就不信找不到比清河珞更好的。”
言誉听着,不过温润一笑,摆了摆手,便道
“无妨,总归活了这么久,能看到她,便已心满意足。”
可只有他知道,不会满足,曾经的念想是寻到她,如今的念想,是希望她好。
可什么算好呢?
让她幸福快乐地活着,让她享受万丈荣光,让她成为天地之主?
如此这般,应该算得上好吧。
“巫山夜雨,总有尽时,以命为局,以吾为棋。”
他丢下这一句,翩然而去,白衣翩飞,墨发飞扬,若谪仙临世。
空留下两个手下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抹伤痛与感怀。
清河珞,能续命活人,却也是至毒之物,万事万物,皆是利弊尽存,空留世人争抢,却不知……毒可入肺腑,亦割不断血脉。
桓尹从地牢回到巧晓阁,乔庄看他那一脸冷凝之色,便知道并不顺利,她也没说什么,只拿了一盘糯米酥,对他道
“淮幽的糯米酥,虽不如临安的好吃,但也可解馋。”
看到乔庄,桓尹的眸光不禁柔和了几分,随即拿了一块糯米酥放在了嘴里。
正如她所说,不若临安的好吃,但想必更加符合淮幽人的口味,于他,不过尝那么一下罢了。
吃了半块,桓尹就放下了,对着乔庄道“这淮幽、江楚等地还需有人处理一番,不若你我先回临安?”
看着桓尹压根就没吃完那块糯米酥,乔庄便知他这富贵病又犯了,听他提起正事,不由正色起来。
可少羽一听,就觉得有些猫腻,想来他被支到江楚调查,也是眼前这人的主意,顿时冷哼一声,
“敢问丞相,为何不是本王与陛下一同离去,由丞相你留在淮幽啊?”
桓尹不过轻笑一声,便道“本相有说让夜南王留下吗?哦,既然夜南王想要留下,那也不是不可。”
少羽暗暗磨牙,乔庄嘿嘿一笑,打了个圆场,对少羽道
“夜南王,江楚一事本由你负责,你也比其他人明白些许,而淮幽之事,你也做得甚好,不若就由你与杨侍郎留下,将江楚断桥一事还有淮幽赈灾,包括新换郡丞处理一番吧。”
少羽有些憋闷,哼了一声,有些委屈道“阿九,你就这般不欢喜和我一起?”
听着他换自己“阿九”,乔庄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偷偷看了一眼桓尹,果然见那人皱了皱眉,轻咳一声,对少羽很是委婉道“家国之事,哪能儿女私情,嘿嘿,辛苦夜南王了。”
少羽突然扬眉一笑,凑到她身旁,贱兮兮道
“若是你能让我在床上辛苦一番,我是更愿意的。”
乔庄“……”
少羽这人,长了一双桃花眼,甚是勾人,可是总是做那不正经模样,就会让人觉得有些轻浮,乔庄不太欢喜他这样,倒是桓尹更对她口味。
乔庄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见桓尹眯起眸子,一看就知听到了少羽的话,可少羽竟故意炫耀地冲着桓尹挑挑眉,十足的纨绔公子模样。
乔庄对他们二人道“李大人因着卫彻的案子,恐怕要与朕和丞相先行一步,如此辛苦夜南王和杨侍郎了。”
杨侍郎在另一桌,听到乔庄提到自己名字,顿时一凛,立马站起身,严肃道
“谨遵圣意。”
被杨侍郎这么一弄,乔庄这一桌的尴尬也化解了不少,乔庄又与杨侍郎嘱咐了一番,便看到乔洛携着妻儿下了楼。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乔庄内心是拒绝的,总觉得跟他们多说多错,可桓尹与他们也不是熟的,自然也不太知道人家兄妹俩的相处模式。
乔庄看着乔洛那一脸笑意,可柔和中却带着些许疏离,她不知道乔洛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只能硬着头皮唤他们一声“哥哥嫂嫂”,便不再言语了。
安棠与乔庄打了个招呼,便从乔洛怀中接过小乔沅,然后坐在桌边喂着她吃饭,小乔沅难得看到除了自家爹爹这么好看以外的男人,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紧紧盯着桓尹和少羽看。
少羽一看,就乐了,轻轻掐了下她的小脸蛋,笑道
“哟,这小美人,这么小就知道看美男呀。”
面对少羽的调侃,乔沅自然不懂,眨巴眨巴大眼睛,嘻嘻一笑,那一笑,便是融化了众人的心。
安棠听着少羽的调侃,不过微微一笑,给小乔沅擦了擦口水,少羽惊奇道
“呀,竟然看本王的美色看得流了口水。”
安棠终是忍不住笑道“夜南王可莫要再寻我这小女儿开心了。”
少羽哈哈一笑,对安棠道“你这女儿甚是有趣,有趣!”
小乔沅从他脸上挪开目光,看向桓尹,“啊啊”地笑着,然后开口道
“天仙,天仙!”
少羽眼角一抽,难道他长得不好?这小姑娘竟也知道夸那个死桓尹!
其实,他不知道,在小乔沅心里,觉得终是笑来笑去的又多话的男人都不好,都应该像她家爹爹那样温润的才好,可她还小,看少羽那一双桃花眼不像个好人,倒是觉得虽不笑,但沉稳的桓尹是个大大的美男。
而且桓尹虽然没笑,但那双眼睛却有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他不隐忍发怒之时,倒是极为让人愿意亲近的。
桓尹看了眼小乔沅,难得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不仅少羽惊奇,就连安棠都有些震惊了。
桓尹素来不太愿意与人亲近,可今日却主动抚了自家女儿的发,安棠暗暗吞了口口水,镇定了一番。
“嘻嘻,大哥哥。”
桓尹没理会他们的惊讶,看着那小娃娃龇着牙一笑,还有着豁牙子,看起来特别有趣,听着耳畔想起软软的声音,不禁目光又柔和了几分,然后对那小娃娃说了句让所有人惊掉眼珠的话,
“乖,叫姑父。”
众人“……”
桓齐刚从腰上解下水壶,刚喝了一口,听了这话,喷了出来,少羽刚要坐到另一个位子上,险些摔倒。
一手抱着小乔沅,另一手夹着菜的安棠整个僵住,在一旁寒暄说话的“兄妹俩”也不禁侧目。
乔庄羞得满脸通红,她当然明白桓尹的意思,那人没看她,兀自像个人贩子似的哄骗了那小娃娃唤了他一声“姑父”,满意地又抚了抚那小娃娃的发,便起身离去了。
乔庄看着他潇洒又带着几分神情气爽的背影,不禁咽了口唾沫,这人果真无时无刻不再刷新着她的世界观,总是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观感。
乔庄舔了舔嘴唇,心中大爱这一款,一双眼睛冒着心心,周身充满粉红色泡泡。
乔洛看着她那看直了的眼神,不禁咳嗽了一声,说道
“人走了。”
乔庄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乔洛,然后嘟囔道
“也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倒是乔洛听了,一笑道“怕是丞相大人也害羞了。”
乔庄听了有些不以为意,可殊不知,那人果真是是羞了,耳朵尖尖透着点嫩红,像极了熟透的樱桃。
乔洛看着她,看得十分仔细,甚至特意瞧了下她的耳后,可却没看出什么,叹了口气,然后对她笑道“真的太像了。”
乔庄闻言,心下一惊,抬起眸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些掩饰地笑笑,
“哥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她故作天真懵懂,一双眸子里毫无杂质,可乔洛却觉得能看出点儿心虚,可又觉得这姑娘的眼眸就如同天山之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果真是不染一丝凡尘的。
她的眸子,没那么多奸邪,她的眸子,很是纯洁。
甚至,只让人看一眼,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乔洛笑了笑,轻声道
“难得世上有如此相像之人,我的九妹从不唤我哥哥的。”
原来的九妹心高气傲,而他一个压根没有资格即位的人,即使是个世子,她也是不在意的,所以对他没有丝毫尊敬。
彼时的乔洛并不在意,就算如今,不知这个九妹是死是活,他也不在意。
不是他心冷,不是他无情,只是那个人比他更绝情!
有很多事,他看得开,也看得透,唯一遗憾的便是未能见到母君最后一面罢了。
想到此,他问道“母君走得可安详?”
乔庄这一刻,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便宜哥哥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他也没有明说,也没有质问,虽不知他为何愿意让一个假的继续当这个陛下,但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感觉,就是这个男子绝对不会背叛她。
“先皇走得甚是安详。”
她没有说“母君”,也没有说“母皇”,既然两个互相知道身份的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乔洛点点头,只道“那便好。”
乔庄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乔洛轻声一笑,有些宠溺道“小妹想说什么?哥哥与你嫂嫂同你一起回临安,你呢,好好当你的陛下,为大楚百姓好好做事。”
这一次,他唤了她“小妹”,表明了他的态度,同她一起回临安,也算是全了她面子,身为唯一的兄弟,若不同她回临安居住,难免被有心人猜疑,所有的一切,他都想得明白。
这一刻,乔庄只觉得,若非大楚只有女人即位,那么眼前这人真的就是帝王之姿。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乔洛只说了一句,“没人比你更好,你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