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之冷酷恶毒,他从书中便读到过,可是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古人诚不欺吾,而橐金如山,草芥人命者,拥冠盖扬扬闾里间矣。”
诵完这句,谢麟韫觉得舒畅多了,今日那宫女柳儿之死虽与自己无直接关系,但确是自己间接促成了她的死亡……应该再谨慎一些。
初入仕途,谢麟韫承认自己有点掉以轻心了。以前学习兵法,多是纸上谈兵,对人对己皆无影响,如今现实运用起来,确实不同,还是要多考虑几步才行。
想起那公公昌平的小人嘴脸来,谢麟韫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呵,真是让人恶心。”
“呕……”
咦,怎么还有人配音呢,谢麟韫这正伤感着呢,循声回头,发现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你在这站多久了?”
宋舒此时就是非常后悔,但既然被抓到了,只好从大树底下走出来,尴尬的笑笑,“我也没站很久,就从你说古人诚不欺吾那段开始吧……”
谢麟韫的脸顿时黑了,“你觉得我很恶心?”
“啊?”宋舒虽然很想点头膈应膈应他,但确实不敢,只好摇头,“我今天胃不是很舒服,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巧了,巧了。”
“过来。”
“我不。”宋舒想起前几日宛陶与自己说的,若是谢麟韫一个不高兴觉得自己也是那些讨厌的请帖,要把自己也烧了怎么办?
虽然不至于当街烧人吧,可是谁知道他大晚上一个人走在街上是不是又喝多了,要是再轻薄自己怎么办。
轻薄……这个词真的好、羞、耻,宋舒的脸腾的红了。
谢麟韫自嘲的笑了笑,信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温柔的月光,宋舒察觉到眼前黑了,抬起头,正好望进谢麟韫的眼中,那眼神,是警告,还是探究?
只那一刹那,谢麟韫接着破天荒的露出个温润笑脸来,“怎么我失态的瞬间都被你看到了,你运气可真好。”
宋舒皱眉,果然人不能为外表所迷惑,“谢麟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大?”
谢麟韫已然恢复了清冷的表情,退后几步让出月光,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没有。”
“那你听好了,你这个人不仅很自大,还很目中无人。”宋舒不怕死的吐了吐舌头,月光洒在她脸上,俏皮可爱,“在这里遇见你实在非我所愿,看见你感怀伤情更是不好意思,只不过这条街不是你家的,你就怪自己没选好地方吧。”
说完宋舒抬腿欲走,谢麟韫却没打算就这么放她走,抱着肩心情颇好,“伶牙俐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很重要吗?”宋舒并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的名字,注定萍水相逢的人,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呢。
谢麟韫耸了耸肩,玩味的勾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不告诉我你的,这不公平。”
“公平?好,我叫阿宋。现在你知道了。”
“这不是你的真名。”
宋舒是真的有些恼了,转过身大步向前,却听身后人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这是你的吧?绣工尚可,宋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宋舒转过身,那旧旧的银色荷包就躺在他手中,看起来分外可怜。
宋舒下意识往袖子里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荷包,当初进淼都时十分狼狈,女扮男装也是为了方便,谢麟韫连这个都知道了,这么神?还是说是诈自己的?
“谢大人随随便便说一个名字就要我就范,原来淼都公子哥儿都是这般诓骗女孩子么?”
宋舒一步两步走近谢麟韫,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面前的人不论在哪个方面,实力都碾压自己太多,好像没有胜算。
而谢麟韫则是把荷包重新挂回腰间,语气轻松,“小姑娘倒是能说会道,你可知这世上敢一而再再而三无视我的,也就你一人。”
宋舒久久的凝望着谢麟韫,最终打了退堂鼓,抬手示弱,“是,在西隅答题隔日消失留下荷包的是我,花灯市集糊弄你又辱骂你的是我,刚才看见你故意出声看好戏此时在心中骂你的也是我,你奈我何?”
谢麟韫轻笑出声,觉得有意思极了,逆光一步两步走来,“宋予?我看这八成不是你的真名,予、舍、舍予,你叫宋舒。”
听到这里,宋舒差点要为他鼓掌了,不谈外貌,面前这男人一脸笃定的神情,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的语气,以及让人拍手称绝的智力……
“答对了也没有奖励。”宋舒眼看节节败退,即将退无可退,决定使出压箱底的大招,“你堂堂礼部尚书,国之栋梁,何须与我一个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计较。”
装可怜?唔,是挺可怜的。
谢麟韫低下眼睫不说话,下一刻便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来,隔空一个美好的弧度扔进宋舒怀中,宋舒本能翻过来一看,正是礼部尚书印信,“嗯?”
“这东西给你了。”
宋舒当场呆住,这小小一块铁色令牌躺在手中,变得烫手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么,给你撑腰。”说完谢麟韫都有点愣住了,强装淡定的轻咳了几声,“我是说,你做的荷包我很满意,这印信便交你保管,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等价吗?宋舒的思绪凝滞了片刻,手工绣荷包和尚书印信,怎么看也不等价啊。
谢麟韫看出宋舒的迟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欢天喜地的接受的,这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尚书印信等同朝廷三品官员亲临,你竟还嫌弃?”
听出谢麟韫语气不善,宋舒握着印信的手合的紧了些,“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拿着傍身啦。”
看见面前小姑娘终于笑了,谢麟韫便觉得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倒也不赖,随即招来后面跟着有一定距离的马车,“车夫,送这位姑娘回家吧,不用跟着我了。”
芥蓝已经付过车马费了,车夫送谁回家都是稳赚不亏,既然谢麟韫都这么说了,车夫也无二话,马上拿出踩脚凳请宋舒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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