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岳州城迎来了一件大事,在路上磨磨唧唧几个月,今天断腿明天闹肚子的新任知州余方善余大人终于到任了。
杨德文得了消息,立马领着裴还和通判府的另一位知事薛在宾迎了出来。
门口一位身材高瘦,长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站在马车旁,他身后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马车车门紧闭,上边应是坐着余方善的家眷。
杨德文三人见人已经到了门口,快步上前,双臂伸直,双手抱拳,躬身行了大礼,“下官岳州通判杨德文拜见余大人!”
余方善动作灵活,两步踏上前,在杨德文拜下去之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杨兄不必多礼!”
杨德文仍是客气地拱拱手,“大人来的突然,下官未能远迎,请大人勿怪!”
余方善故意板起脸,“杨兄与我相识多年,还要与我这般客套!”
杨德文笑了笑,也不在做那些虚礼,“余兄舟车劳顿,不如先安顿下来,中午小弟做东在德运楼吃顿便饭,还望余兄赏脸!”
余方善自然是一番推辞,最后在杨德文的再三劝说下才同意了。
杨德文指了个守门的侍卫领着余方善去了知州府。
知州府离府衙不远,马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又停了。
府里原先的下人,早得了消息,守在了门口,看到马车在门口停下,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余方善抬头看着知州府门上肃穆大气的门匾,心里叹了口气,到岳州来不知是福是祸。
另外两辆马车上的人也陆续下来,中间的马车下来的是余方善的老娘乔氏、夫人邱氏还有女儿余婧妍,最后的马车上下来的是余方善的儿子余仲和、儿媳肖氏和他们不到三岁的儿子余镛。
几人均是一身布衣,邱氏的袖口甚至磨破了边,打着小小的补丁,几人身边也未带一个仆人。
邱氏上前扶住余方善的手臂。
“咱们进去吧!”
无论是福是祸他们都已经来了。
余方善吐了口浊气,打起精神,领头往里走。
余方善与杨德文是同榜进士,二人私下里来往却很少,杨德文善办实事,政绩斐然,颇得陛下信任,余方善却是处事圆滑,明哲保身,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与人为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若说余方善毫无心机,那也是不可能的。
余方善寒门出身,岳家也是同乡的泥腿子,根本无任何助力,可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连杨德文都要称一声下官,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要说岳州虽不在盛景国腹地,可岳州府水源充足,物产丰富,境内有金银铜矿等多种矿产,在盛景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次岳州知州空缺,朝堂上几方人马都争破了脑袋,陛下也因此头疼了好长时间,无奈便将余方善这个老好人推了出来。
岳州城从几年前开始一直不太平,接连死了多少官员,余方善在路上的时候,还听说新任的宁远将军又下大狱了,余方善为此进了岳州的地界又生了一回病,他也很无奈,百般推辞,可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意见。
知州府原来的管事都是鲍家的人,鲍子毅一死,下人们都跟着曹氏回了京城,现在府里只有负责洒扫的粗使下人,管事还是杨德文临时派过来帮忙的。
那管事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地指挥着下人们抬行礼,自己领着余家众人进了知州府的大门。
“大人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公子和小姐们的院子还得稍等片刻,夫人、小姐、小少爷可以先在正院休息一会儿!”
管事跟在余方善身旁,边走边介绍着府里的情况。
“小人是从通判府过来的,大人已经到了,小人也该回去向主人复命了!”
余家众人这几年跟着余方善四处挪动,也见识过不少风土人情,对于知州府内的好风景也是目不斜视。
邱氏甚至在心里盘算着,这些盆栽摆饰得花多少银子,等他们安定下来,一定要将这些都卖了,还能让镛儿多吃两口肉。
听得管事这么说,邱氏愣了一瞬,接着笑眯眯地道,“我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还不熟悉,恐怕还要烦劳管事几日!”
管事立马回身,行了一礼,“夫人折煞小人了!夫人有什么吩咐,小人自当听从!”
管事领着众人歇了两刻钟,便有下人来报,偏院收拾好了,管事又领着下人搬着行礼去了偏院。
余家人安置妥当已经快午时了,管事又来问了午饭的安排。
余方善领着一个小厮出了门。
杨德文怕余方善找不到地方,特意派了马车来知州府门口接人。
府衙内,薛在宾看着并肩往外走的杨德文和裴还,眸色一暗,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杨德文二人刚到德运楼,余方善便由小二领着哈哈笑着进了门,“余某晚来一步,望杨兄见谅!”
杨德文二人赶紧起身迎接。
“余兄客气,余兄初来乍到,小弟应当给余兄接风洗尘!”
余方善挥了挥手让二人坐下,“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不说那么多客套话了!”
杨德文笑着应下,指着裴还跟余方善介绍,“这是我通判府的知事裴还裴知事!”
接着眼含炫耀地凑近余方善,“裴知事十九岁中举,可比咱们那时候强多了!”
余方善依旧是一副笑颜,感叹道,“裴知事当真是少年英才!”
接着又看向余方善,“倒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杨德文起身要给余方善倒茶,裴还抬手接了过来,“余大人谬赞了!应该是下官有幸投身杨大人门下!”
余方善赞赏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不骄不躁,将来必有大作为!”
裴还端起茶盏,“以后还望杨大人和余大人多多提点!”
余方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提点称不上,也就是互相配合,多为老百姓谋福利!”
小二很快上了酒菜,杨德文招呼着余方善吃了两口菜,又起身倒了酒。
“这件事本应该等余兄安顿好了再说,可小弟也是怕圣旨来的突然,让余兄应对不及,前几日在裴知事的石料场发现了一处盐井,小弟已经写了奏折,近几日就能得到陛下的旨意!”
余方善带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惊讶之色,“裴知事竟有如此觉悟,当真是令余某敬佩!”
杨德文欣慰地看了裴还一眼,“裴知事告诉小弟的时候,小弟也是吃了一惊!”
“进献盐井是大功一件,裴知事只怕在我手下待不了多久咯!”
杨德文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裴还在余方善面前露个脸。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余方善新官上任正是用人之际,这时候将裴还这个人才推到余方善面前,说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
余方善知道杨德文的用意,他也了解杨德文的为人,知道裴还定是个人才,只是这个人才他用着顺不顺手,那就另说了。
余方善呵呵笑着并不搭话。
杨德文也不再多说什么。
三人吃吃喝喝,到午时末便散了。
没几日盐运使司便派了人来勘验盐井,并带来了陛下的旨意,领州府酌情表彰。
裴还再次领着人去了西山矿场。
盐运使司派来的人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
“这盐井什么时候发现的?”
领头的差役审视地看着裴还。
裴还面上平静不见一丝慌乱,“回大人,这口井打了有好几年了,只是水不好喝便荒废了,今年下官要在这里建房,才又重新启用!”
那差役看了正在勘验盐井的匠人,匠人立马道,“看着痕迹确实是有两三年了!”
差役接着问,“你怎么知道这里能煎出盐来?”
“是建房的工匠发现青砖上有白色的粉末。”裴还指着身后垒了一尺多高的半面墙对差役解释道。
差役在墙上摸了摸,又放在嘴里尝了尝,确实是晒干的盐。
转身又去匠人身边查看情况。
“册子上写的很清楚也准确,这井水的深度确实比一般盐井要更深一些!”
差役看了一眼册子,两次的记录确实一模一样,见没什么问题,差役便又领着人走了。
回了府衙,杨德文见差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就放了心。
陛下既下了旨意,让州府酌情表彰,余方善便不得不上心,叫来了吏书询问岳州府衙各级官员的情况,最终决定将裴还调任盐课司大使,正八品的地方官,顺便卖杨德文一个面子。
既下了决定,余方善便写了他来岳州之后的第一封折子。
这种折子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京中高官们没人会在意,一个州府的八品盐课司大使由谁担任。
所以裴还升迁的事已经是铁板上钉钉了。
裴还对余方善一番感谢,只是现在余方善已经上任,外出吃喝这种事自然是能避则避,便推了裴还的邀请。
知州大人到任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城中官员,等邱氏安顿好之后,送上门的拜帖便络绎不绝,这些人邱氏便无法推脱了。
八月初五这日,邱氏便趁着院子里的盆景花卉还没有卖完,在知州府设了花宴,宴请岳州城有品级的各家女眷,邱氏第一次作为女主人设宴,自然是手忙脚乱的,还好有她书香世家出来的儿媳妇帮忙。
顾如槿也收到了邀请,这便挺着大肚子带着来喜和红芍去了知州府。
顾如槿是第一次来知州府,自然不知道知州府原来长什么样,可是应该不会这么荒凉吧!
顾如槿看着进门之后,左右两侧露出的黄土地,有些怀疑是自己进错了门。
直到跟着丫鬟进了内院,才看到知州府应有的风光。
知州府身为朝廷五品官员的府邸,是由朝廷统一建造的,内里布景不说有多精致,却也赏心悦目。
池塘边的凉亭里坐着打扮庄精致的各家夫人,不远处一池残荷还有些风韵,凉亭周围摆着几盆开的正艳的花卉。
顾如槿只和段氏打过交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段氏身边的空位置上。
“你行动不便怎么也来了?”段氏看着顾如槿已经明显了的肚子,担忧地问道。
顾如槿笑了笑,“闲着无事多出来走动走动!”
段氏看她脸色红润,便不再多说,只叮嘱道,“你跟在我身边就好!”
梅氏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个孕妇,正跟段氏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梅氏不认得顾如槿,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只让自己的丫鬟搬了椅子,坐在了段氏的另一侧。
段氏见她回来,拉着顾如槿的手介绍,“这是薛知事的夫人,你二人还未见过吧?”
顾如槿看着梅氏,礼貌地笑道,“妾裴顾氏,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梅氏听到这个裴姓,再看段氏的态度,立即知道了顾如槿是谁,她家老爷的对头—裴还的夫人。
梅氏的脸色有些冷,可有段氏在身边她也不好发作,只不咸不淡地朝顾如槿点了点头。
顾如槿自然也不会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自顾自地跟段氏说起了话。
“夫人这几日可有去红颜阁坐坐?”
说起红颜阁,段氏摸了摸自己的脸,眼含幽怨地看着顾如槿,“你那地方可真是个销金窟,我的银子都进了你的荷包里!”
不等顾如槿说话,梅氏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阴阳怪气地道,“要不怎么说呢!人跟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咱们都是整日想着如何帮老爷谋个前途,人家想的是如何赚别人的银子!”
段氏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看了一眼梅氏,“那是人家的本事,要是咱们去了定是将家底都赔的一干二净!”
见段氏帮顾如槿说话,梅氏暗恨地瞪了顾如槿一眼。
顾如槿知道自己要是在这种场合跟梅氏计较那可是丢人丢到家了,朝段氏感激一笑,“夫人可有吃到新出的点心,是用水果酱做的,酸甜软糯,我回头让人给你送两盒!”
段氏拍了拍顾如槿的手,玩笑道,“那感情好,能给我省下一两银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