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国子监!
金胜曼危襟正坐,细心的将书本摆好,等待算学博士的到来。
来到唐王朝已经有些日子了,本以为到了长安,李世民会给自己介绍大唐的亲王俊杰,以促成和亲事宜。
金胜曼心底并不愿意,唐王朝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只是就新罗这内外交集的情况,金胜曼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身为新罗唯二的圣骨血脉,金胜曼早有为国家牺牲的觉悟。
不过到了长安,李世民似乎忘记这茬,只是安排他们入住四夷馆,然后给予入国子监学习大唐文化的资格。
金胜曼也乐得如此,只要自己不给赶回新罗,姐姐那边就不会出现异样,随波逐流的开始学习大唐文化。
入学时间不长,金胜曼已经为国子监传授的文化知识给震惊了。
这才明白自己在新罗学的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
国学、律学、书学、算学。
四门学问,门门高深莫测,有人穷极一生都研究不出个中一二。
金胜曼发现自己一直跟着新罗精于华夏文化的先生学习华夏文化,到了这个国子监内,充其量就是四门学毕业。
何为四门学?
即四门小学!
妥妥的小学生毕业
连太学都进不去,更别说是国子学。
当然金胜曼对于国学并不感兴趣,《易经》、《诗经》、《尚书》、《礼记》、《公羊传》、《谷梁传》、《左传》、《周官》、《尔雅》这些,在其看来略懂即可,无需通透。
反倒是算学,金胜曼极有兴趣,深以为国子监六学中,算学最为实用。生活中各方各面都离不开它,甚至有些小小的痴迷,特地上侍从从书坊购来《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孙子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海岛算经》、《五经算术》、《缀术》、《缉古算经》十本关于算学的书籍。
只是算学深奥难懂,而且古人修书,深奥隐晦,从不管后世人看不看得懂。需要一字一句的推敲,琢磨。
金胜曼有书在手,亦看得满脑子浆糊,一窍不通,只能将一切寄望于学堂上。
故而对于算学课程尤其认真,博士未至,已经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无视周边异样眼神。
但相比国学、书学,算学只能说是小众,可随着金胜曼的到来,算学课堂红火的程度仅次于国学。
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金胜曼得容貌艳丽,再加上这个时代罕见的超凡身材,以极短的时间名传国子监,成为国子监名副其实的花魁。
而且作为新罗美女,金胜曼身上有股异域他乡的风味,吸引着一众官二代。
古代最重尊师重道,国子监里博士最大。
甭管你老子是什么官,进了国子监该打打,该罚罚,拼爹没大用。
倒也没有出现争风吃醋的事情,但争先献殷勤却是日常事情。
东汉太尉杨震之后杨再思就是其中之一,他热情的来到金胜曼身侧说道:“金姑娘,今日来传授算学知识额可不是一般人,他姓王,名唤孝通,乃本朝通直郎太史丞,我们手中的课本就是他编写的。以术数而言,王通直郎是本朝第一人,即便是李淳风道长都要逊色他一二。”
金胜曼妙目流转,应道:“当真如此了得?”
杨再思略微失神,忙道:“千真万确,《算经十书》中《缉古算经》就是他所著的,乃古今第一算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金胜曼质疑道:“前无古人或可理解,后无来者,会不会过誉了?”
杨再思摇头道:“这是姑娘有所不知,王通直郎便如兵圣孙武子一般,《缉古算经》等同《孙子兵法》,即便过去千年,一样是最奥妙的兵法。王通直郎所著算经,即便千百年后,一样无可比拟。”
金胜曼惊喜道:“真是如此,当真要好好听讲,请教。”
杨再思微笑道:“王通直郎乃在下舅爷,在下见金姑娘真心喜欢算学,愿为姑娘引荐。”
小狐狸的尾巴,不止露了出来,还翘了起来,摇呀摇的。
金胜曼颇为心动,但是杨再思的小心思却也瞒不过她,遂然道:“有机会就拜托了。”
回话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亦不拒绝,显然有些心动。
如果这王孝通真如杨再思吹嘘的那般,亲自拜会求教,到无不克。
“啃啃!”
教室外传来了苍劲的咳嗽声。
教室里瞬间安静。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大步走进了教室。
“学生见过先生!”
尊师重道是中华传统美德。
老者方刚进屋,教堂里的学子皆起身作揖。
老者挥了挥手道:“都坐下吧!”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见学生比当初自己当算历博士的时候多了许多,欣慰的颔首道:“不错,不错!算学有今日成就,吾之功也!”
他说着,指着自己道:“你们的算历博士告了事假,近来几堂课,由我王孝通亲自传授你们算学。”
他这话音一落,堂下真心喜欢算学的学子,个个欣喜若狂,拍手欢迎。
王孝通满足的感受着这份热情,过了会儿才道:“你们上一堂课学的是什么?”
“《张邱建算经》!”
堂下有人回答道。
王孝通轻哼一声,道:“无用之物!”
他说着望向堂下众人,说道:“算学,发展至今,以达巅峰。前人说研究之算题,大多过时,不应国情,无学之必要。今日吾传授你们《缉古算经》,记住一句话,精于《缉古算经》者,即可为当世术数大家。精于《海岛算经》及刘徽注释之《九章算术》或可一看。余者,皆为哗众取宠,不值一论。”
金胜曼在下面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可牛皮坏了,简直就是说华夏术数,除刘徽外,其他精于算术的大家,皆是跳梁小丑。
这真的狂的没谱。
堂下的所有学生亦一脸愕然,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自吹的老师博士,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态。
“好了,今日就与你们讲解《缉古算经》第一问!”
“假今天正十一月朔夜半,日在斗十度七百分度之四百八十。以章岁为母,朔月行定分九千,朔日定小余一万,日法二万,章岁七百,亦名行分法。今不取加时日度。问:天正朔夜半之时月在何处?”
王孝通自问自讲,“以章岁减朔月行定分,余以乘朔日定小余,满日法而一,为先行分。不尽者,半法已上收成一,已下者弃之。若先行分满日行分而一,为度分,以减朔日夜半日所在度分,若度分不足减,加往宿度;其分不足减者,退一度为行分而减之,余即朔日夜半月行所在度及分也。”
这个时代没有黑板,但有沙板,就是用一四方箱子,里面装满了沙子,在沙子上书写。
王孝通这第一问求的是半夜时月亮的赤道经度,是一道关于天文学的数学题目。
王孝通讲解的即位详细,但学生们依旧听的似懂非懂。
不过王孝通自身的术数才能,在此次的讲解中展露无遗。
金胜曼几乎将王孝通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打算事后认真研究。
“故答曰:在斗四度七百分度之五百三十。”
王孝通道:“此题乃《缉古算经》中的第一题,寻常人不看术解,穷其一生亦难得正确答案。你们听我细细解题,若能于一月之内,研究透彻,便可称为天资过人。”
这一回满堂学子无一人觉得王孝通在吹牛。
《缉古算经》全书共二十问,包罗万象,天文历法方面的计算问题,亦有修造观象台、修筑堤坝、开挖沟渠,以及建造仓廪和地窖等土木工程和水利工程的施工计算问题,还有更为深奥的勾股问题。
这第一题都如此困难,何况其他十九题。
一时间,课堂里的所有学子看着王孝通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王孝通亦道:“离下课还有一些时间,汝等日常所遇问题,若有不解,可趁此机会一并说出。吾可谓尔等解惑……”
瞬间群起踊跃,各种术数问题向王孝通求教。
王孝通亦一一解答。
这时一人堂下最年长一人问道:“学生拜读《缀术》,深感困惑,还望先生,给予解答!”
王孝通皱眉道:“《缀术》全错不通,何以解答?”
那人一脸惊愕。
王孝通不屑一顾的道:“《缀术》一书,乃祖暅之、祖冲之父子涂鸦之作,经不起细品,经不起考察。吾《缉古算经》与之并于算经十书,着实羞耻!”
那人道:“可李淳风道长说《缀术》深奥复杂,莫能究其深奥。”
王孝通忍不住一笑:“一派胡言之说,当然研究不透。李淳风小儿之见矣……”
他与李淳风乃当代两大术数宗师,但王孝通心底着实瞧不起水平一般的李淳风。
李淳风也自知仅以术数水平而论,自己确实逊色王孝通许多。
两人皆在太史局任职,彼此见面,李淳风大多尊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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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瑷将自己编著的《缀术》认真检查了三遍,修修减减确定再无错漏之后,让人带着全文送往弘文馆。
弘文馆是唐王朝的国家图书馆,一共藏书二十余万册,汇聚了天下大部分珍贵书籍。
李世民对于文化极其重视,弘文馆聚集了各类英杰才俊以此来开拓文化。
《缀术》与李元瑷写的注解是用来教育天下学生的,即便是李元瑷亲自所写,亦没有特权,需要经过弘文馆学士的确认,得到一致同意之后,才能印刷成册,传达四方,以供世人学习。
只要是供天下学生学习的书籍,想要流传于世,不管是谁,都需要走弘文馆这一条。
李元瑷即便是亲王,亦不例外。
不过李元瑷对自己的《缀术注解》极有信心。
祖暅之、祖冲之父子的《缀术》深奥难懂,但是他自身古文水平不高,写不出深奥的字句,所有注解全是白话文,一字一句,简单明了,不说让人一看就懂,一看就会,至少能够理解其中大致意义。不用在学习术数之前,先要花时间研究字与句的意思,然后再来学习。
只要有人认真研读,必定会惊为天人。
然后名动长安,让李淳风俯首帖耳的上门求教!
一切都那么完美!
李元瑷在大安宫滋滋地笑着。
然后一天,二天,三天……
无事发生。
李元瑷登时觉得有些脸疼,忍不住自问了一句:“难道自己写得还是过于深奥呢?”
到了第四天,李元瑷忍不住派人去问《缀术注解》的情况。
很快弘文馆给了答案,王孝通学士评价《缀术注解》“哗众取宠,一窍不通。”
李元瑷顿时傻眼了,自己辛辛苦苦编写的《缀术注解》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个评价?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个叫王孝通的王八蛋是谁?大爷得,老子的术数领先一千五百年,居然给评价为哗众取宠,一窍不通?真当我不要面子的?”
传讯的下人只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他一个护卫跑腿,哪里知道王孝通是哪个?
李元瑷顺了气,强压着去弘文馆砸馆子的冲动,派人去调查王孝通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调查,喔吼,了不得。
大唐王朝术数的扛把子,号称术数第一人。
“贺循、徐岳之徒,王彪、甄鸾之辈,会通之数无闻焉耳。但旧经残驳,尚有阙漏。自刘徽以下,更不足言。”
早在十年前,王孝通就评价历史上的术数家,唯有一个刘徽可以看。但是刘徽至少当世独步,比自己还是逊色许多。
在《缉古算经》出世的时候,王孝通就在李世民面前吹嘘:老子天下第一,您给的工作已经尽善尽美,天衣无缝了,同代人根本没资格与老子对话。
这话说的似乎还不够霸气,他又对李世民道:“臣昼思夜想,临书浩叹,恐一旦瞑目,将来莫睹。”
也就说别说前人那些渣渣,就算后世人也没有资格超越我了。
李元瑷直接气笑了。
“殿下,还不止呢!他还恳请陛下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说;‘如有派其一字者,臣欲谢以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