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何家的书房灯火通明。
何纤纤端坐在书案旁,面容宁静,像是在等什么人。与白天的邋遢不同,此刻的她,换上了华美的衣裳,长发也被精心打理过,脸上还画着精致的妆容。不像是赴死的人,倒像是即将赶往盛宴的贵妇。
她正拿着蔻丹,认真地涂指甲。
就算是死,也该死得体面!
言生端着两杯茶走进来,“妻主!”
何纤纤动作一顿,看向他手上的那两杯茶,沉声道“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言生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赶我走?”
何纤纤盯着他认真的眉眼,也是笑了,“过来,为我将这十指涂上蔻丹。”
言生将茶放下,坐于她身侧。女子的手因常年握剑带着薄薄的茧子,有些粗。他将那手置于书案上,细心地涂抹着指甲。
何纤纤撑着下巴,欣赏着他认真的模样。
“纤纤总是看我做什么?”言生问。
何纤纤一怔,这还是言生第一次叫她名字。言生并非南洲人,是她外出打仗从外面带回来的。她知道,其余四洲同南洲不一样,几乎所有的男子都不会愿意跟其余人共侍一妻。所以当言生答应跟她回南洲的时候,她心下是感动的。
“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言生见她表情不对,忙说道“要是不喜欢的话……”
“没有,我很喜欢!”何纤纤道“再叫几次!”
言生愣了一会儿,低低地笑出声来,“纤纤!”他说“纤纤……我的纤纤!”
何纤纤觉得,这辈子值了!她突然想到一事,“似乎从没听你说过你来南洲之前的事。”
言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速度快的让人难以捕捉。他敛去复杂的眸色,道“那我现在说与你听!我出身东洲,十八岁那年家中突逢变故,父母双亡,幸得贵人相助,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那我该谢谢那位贵人!”何纤纤道。
“会有机会的!”言生低喃。
何纤纤面露不解,“你说什么?”
“没什么!”言生道“不说这些了,我给你讲讲我儿时的趣事,可好?”
“好!”
言生斟酌了一下语言,“那就从五岁讲起吧……”
十根手指都涂上了蔻丹,两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书房中。言生看了那两人一眼,没理会,低下头来,轻轻吹干涂上的蔻丹。
“公子,别来无恙!”何纤纤道。
“你倒是坦然!”既然已被认出,便无需遮掩了。付瑾摘下遮住了大半边脸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而不失英俊的脸。
何纤纤笑道“欠下的债总是要还,明知逃不过,何须再做无用功?不如坦然些,让自己死的体面。”
付瑾冷哼“既知要还,当初何故欠下?何纤纤,我付家待你不薄!”
“公子,你该知道,这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何纤纤苦笑。她是臣,君令不可违啊!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付瑾道“是你自己上路,还是我送你上路?”
“无需麻烦,我自己来!”何纤纤端起书案上的酒,正要灌下,忽而一顿,“公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提醒您一句,让沈统领小心行事!”
付瑾眼一眯,眸中迸发出危险的光芒。
何纤纤仰头饮尽杯中酒,鲜红的血丝自她嘴角蜿蜒而下,她的瞳孔渐渐涣散,“终于……解脱了!”
四年!她背负了四年背叛恩师的骂名,早已是疲惫不堪。自古忠义难两全,四年前,她以恩师全族性命的代价成全了忠。四年后,她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了义。
还清了!她欠下的债,该还清了!
“言生……”何纤纤吃力地笑了一下,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无力垂下。
言生拥紧怀中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感受着她留在人世最后的一抹温暖。
黑影上前一步,低声问付瑾,“主子,这个人怎么处理?”
付瑾正要说话,言生突然从何纤纤的肩窝中抬起头,说“不劳烦了!”
桌案上的另一只杯子,也空了。
言生亲了亲何纤纤的额头,声音极近轻柔,“不要怕,我来陪你了!”
黑影探了一下两人的鼻吸,朝付瑾点了点头。
“走吧!”
两人都没发现,言生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不多时,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出现在书房中,正是莫离和红衣。
似是有所察觉,言生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开。
莫离善医,一眼便看出了言生此时的身体状况,她道“你本可以活!”
言生低头看了一眼何纤纤,“她这四年,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我要是不在身边,她一个人,会……会害怕!”
言生十八岁那年的贵人,便是莫离!四年前,他奉命潜伏南洲,阴差阳错被何纤纤带回府邸,成为她后院的其中之一。四年相处,利用,是有的。喜爱,却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言生自知辜负公主的期望,惟愿来世……再报公主知遇之恩!”言生咳嗽了几声,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他抬头看向房梁,道“房梁上,有一处地方是空的,公主想要的东西,都……都在里面了!”这就是他对何纤纤所说的,有机会谢过贵人一事。
莫离朝红衣点点头,红衣跃上房梁,在角落处找到了言生口中的暗格。她将匣子取出,恭敬递上。
莫离打开匣子,粗略地翻了翻,上头是阮菁四年前授意何纤纤等人陷害付家的信函。何纤纤到死都没把这些交给付瑾,也算成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
莫离示意红衣将匣子收好,然后对言生说“主仆一场,你可有遗愿?”
言生的眸子骤然亮起,“愿,愿死后同穴,望公主成全!”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莫离颔首,“可!”
“谢公主!”言生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轻蹭了一下何纤纤几乎已感觉不到温度的脸颊,“真好,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他终是咽了气。
红衣有些动容,摇头唏嘘“不过情之一字!”
“你安排吧!”莫离说完,转身离开书房。
“是!”
冲天火光将这一方天空染得通红,火舌残忍吞噬着,精心修缮的庭院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城外,一座无碑新坟悄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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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问一句还有人在看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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