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小院偏房。
玄站在床边望着即将转醒的幼小身影,回忆起数日前去南暝府时曾路过后院,知道有姓余的人入府,也曾无意中听到“烟儿”这个称呼,估计正是眼前这孩童。
“少谷主,老身去备些姜茶。”更换了余烟额头上的手巾妇人道。
“有劳福婶。”
妇人出了房门到得堂前(厨房),嘱咐灶前忙碌的祥叔再多备些热水,便拿起砧板上的八寸细刀,习惯地耍了个刀花,一整株老姜顷刻间成片排落。祥叔走到院角随手拿起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柴,以掌为刀砍成数段。
幽谷,原是鬼幽的居所,座落于深山密林之中,本身已是极为隐匿,鬼幽为保万全在谷口设下护谷大阵,只有手持阵符者方能入内,谷口外摆下八卦阵,外围山谷小路亦设有匿踪阵避免路人无意间闯入,可谓层层保障。
祥叔与福婶早年间为鬼幽所救,便住下来照顾日常起居,闲暇无事鬼幽随意教了他们些招法,虽算不上高手,自保尚可。
偏房内,床上的余烟猛然转醒,自稚嫩的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玄赶忙上前扶住她的双肩,“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余烟下意识的抱紧玄,却仍然不停的哭嚎,直至嗓音嘶哑哭累了又晕厥过去。
玄将余烟幼小的身躯慢慢平放,似是生怕不小心伤到她。
“有劳福婶,先去熬些安神的汤药。”玄向自听到叫声起便一直候在门外的福婶嘱咐。
趁着余烟半醒的时候福婶喂了些汤药,半日后余烟再次转醒,这一次显得极为平静,只是缓缓坐起,一旁久候多时的玄赶忙上前。
“我在哪?”余烟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问道。
“这里是幽谷,放心,很安全。”见余烟想起身,玄坐到床边轻轻将她扶起坐好。
“我爹娘呢?”
“你刚好,需要多休息。”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见余烟往床下移动,探手拦住了她。
“你是谁?为何拦着我?”
“我叫玄。你是余烟对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玄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告诉余烟,是无意中听到她父母这样叫她,才知道她的名字,这样说只能让问题再度回到她父母上。
“烟儿,我叫你烟儿好吗?来先喝些粥吧。我放了药草,对身体好哦。”福婶端着药粥走到床前。
玄得空赶忙抽身出屋,似是生怕余烟再问他问题。
是夜,偏房内,余烟已然熟睡,幽谷的夜格外安谧。
玄湖湖畔,玄默然望着湖光。突然一声哀嚎响彻幽谷,玄随即纵身向小院掠去,落至偏房外。
入谷以来余烟的状况时好时坏,时常自半夜惊醒悲声哭泣。面对怀里哭泣不止的小人儿,玄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
打从记事起玄的身边就只有师父,祥叔福婶因主仆有别只是日常起居照顾,莫要说和寻常孩童一样享受父慈母爱,便就连父母的样子他都不曾见过,而师父一向严厉,此时他又如何懂得安慰人,只是轻拍着余烟瘦小的肩膀,重复着,“别害怕,只是场噩梦,一切都过去了。”
哭泣了良久余烟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对于垂髫(7岁的女孩子)孩童来说,她的梦境实在太过恐怖,虽然她完全看不清梦中的景物,可梦里的声音却一直充斥在耳畔。
玄缓缓扶着余烟躺好,刚想转身离开余烟却拽住了他的手臂,“玄,别走,烟儿怕。”
“好,我不走。”玄任由余烟抱着他的手臂,如果这样才能让这孩子安然入睡,他便陪着她吧。
七日后,余烟的情况没有半分好转,身形极具消瘦。
“少谷主,这孩子嫌药粥味苦不肯进食,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福婶看着瘦小的余烟,和近日来为哄她入睡而少有入眠的玄不禁发愁。
“我写封信,稍候让福叔送给不谷昊医。”
幽谷侧山上,一处半圆的崖边,福叔高抬右臂,将藏有信纸的细小竹筒放于右手手心,吹了个响亮的啸声,但见一团光晕出现在远方天际,片刻后,一只体长约四尺的鸢鸟飞至近前,浑身紫羽耀眼夺目。
“不谷昊医,去吧。”
听到指令紫鸢震翅而起,向上空飞去,消失在云端。
不谷。
梳着总角的药童匆匆忙忙行走在满是积雪的小路上,“师父,师父!”
山顶空旷的雪地中,一位身披银色斗篷的老者正望着即将消逝在山脚的夕阳,“何事惊慌?不是说过日暮时不要扰我!”
“师父,是幽谷传书。”幼童有些委屈地说。心想,明明是师父自己说若有幽谷书信,无论他在哪在忙什么,都要先拿给他看。
老者接过药童手中的细小竹筒,将信取出来,“这‘臭小子’,怎么想起老夫了!必是有事相求。”看了看信上的内容,“紫鸢可还在?”
“在,在山下候着呢。”
“随老夫回去备药。”
幽谷侧山。
祥叔站在崖边已有半个时辰,又等了半晌紫鸢自远方飞来缓缓落下,脖颈间系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锦囊,取下锦囊祥叔轻拍了下紫鸢的翅膀,向小院掠去。
“少谷主,昊医回信。”
“好,辛苦了。”玄接过锦囊看了看,“‘乾坤袋’这‘老小子’还真是大方!估计这种乾坤袋他手里不会超过十个,如今却拿来送药。”
玄将手伸入袋中摸了摸,三十个大小相同的药包,难怪要用乾坤袋来送了,别的也实在不方便紫鸢携带,依次取出药包,又摸出一封书信便拆开来仔细查看,前半张是一些闲话家常被直接略过;后半张是药方及熬制方法,作用大致是可令服用者忘忧思去梦魇。看到最后一句,玄嘴角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只见上面写着三字“味微甜”,看来“老小子”还是下了些功夫,知道用药的是孩童怕苦。
“把这些药包给福婶,按纸上的方法熬制。”
“是。”
小院偏房,余烟抱着药碗一饮而进,喝完抹着小嘴说,“真甜,烟儿还要。”
“烟儿乖,明天福婶再熬给你喝,来再吃些甜粥。”
福婶将粥碗端起,拿起勺子刚要往余烟嘴边递,余烟赶忙用小手接过粥碗,“烟儿自己来。”
“真乖。”
窗边默默注视一切的玄点了点头,“还是‘老小子’有办法,竟然想到在粥里加甘香草,不仅味道香甜还有助于恢复体力。”
半月后,余烟已然好了大半,极少会在半夜惊醒,也没再缠着玄陪她。
一个月后,不谷送来的药草皆已用完,余烟果然不再做噩梦,但也有些小麻烦,她只记得父母双亡,而南暝府当晚发生的事竟全忘了。
“她还是个孩子,忘了也好,至少不会活在痛苦之中,不用背负仇恨。”福婶看着熟睡中的余烟喃喃自语。
玄对此不置可否,听福婶如此说只是皱眉不语。
清晨,小院偏房,福婶用紫灵发带为余烟梳了两个可爱的总角。紫灵发带由紫灵草成丝编织而成,紫灵草有护体之效,因为数不多,一般用来制成配饰。
福婶原本准备了青粉罗衫,可余烟却不喜欢,她想和玄穿的一样,福婶只好另做了玄色罗衫,袖口及领口以紫灵草丝绣以缨络纹饰。
垂髫年纪却身着一袭玄色,看着蹦蹦跳跳跑出屋的余烟,福婶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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