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玲确实也不擅长家务,往往是,雨晴算着时间从地里回来奶孩子,到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弄好。
雨晴也不说什么,先喂完孩子,再急急忙忙做好饭,匆匆扒上几口,又把饭给俊杰送到地里。
十多天下来,雨晴越发瘦了。又一次,雨晴回来喂孩子,顺生吃了几口,就开始放开大哭几声,又吃几口,又哭几声,反复几次,沈老太太在旁边叹气道,“这样子辛苦,哪里还有奶水,顺生这是饿的。”
雨晴猜着也是这样,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抱着怀里的孩子哄着。老太太看了一会,独自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碗,里面漂着两个荷包蛋。
“把这个吃了,要不顺生哪里有奶吃。”
“娘,顺生只闹觉呢,我哄哄他就行。”
“让你吃你就吃,再说,这也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给我的顺生吃的。”老太太接过雨晴手里的孩子,放柔了声音说,“快趁热吃了,哪里两个鸡蛋就吃穷了去。”
雨晴看看哇哇哭着的顺生,犹豫了一下,便用勺子舀了鸡蛋,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其实雨晴知道,早在几天前,顺生已经吃不饱了,只是家里总共五只鸡,那天,正东来的时候杀了一只,还剩四只,一天也就一两只鸡蛋。
加上开春以来,粮食已经见了底,做饭通常是掺着玉米面,更是难得见点油水。喜宝正在长身体,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有个鸡蛋,也是尽量让她们一老一小吃,自己哪里舍得吃一个。
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漫不经心的说,“我老了,现在吃了鸡蛋总是搁在心里,像石头一样,没办法消化,以后,你就帮我吃了吧。”
雨晴心中觉得又温暖又酸涩,刚想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抱着顺生往外面走去,“顺生乖,我们去看看蝴蝶好不好,花蝴蝶都在茶园里飞了,顺生也要快快长大了。”
以后的好几天,雨晴回来,老太太都煮好了荷包蛋,有时一个,有时两个,看着她吃下去。
顺生也不再哭闹,吃完了奶,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到他稚嫩的笑脸,老太太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
那日雨晴和俊杰翻完了最后一垄地,便收了个早工。回来的时候,俊杰绕到茶园去看茶叶,雨晴就先回了家。想着这些地全部种成玉米和红薯,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买两只小猪仔来喂着,一家人的油和肉也就不用愁了,她心里就莫名轻松了一些。
刚走到院子里,看见喜宝正蹲在地上玩着石子,看到她进屋也浑然不觉的样子,就叫了声,“喜宝,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奶奶和顺生呢?”
喜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依旧玩着她的石子。
雨晴觉得奇怪,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娘跟你说话呢,你看这大太阳的,晒久了害怕感冒哩。”雨晴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额上已经潮潮的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要碰我,”喜宝一把挥开雨晴的手,雨晴措不及防,倒是吓了一跳。
“你不是我娘,你是后娘,后娘坏,喜宝讨厌后娘。”
虽说童言无忌,但雨晴心中突然就似针扎了一样,她定了定神,柔声问,“那你说说,后娘怎样坏了。”
“你把好吃的都自己吃,你也只喜欢弟弟,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娘当然喜欢你啦,娘天天都想着你呢,只是现在弟弟还在吃奶,所以娘会多抱她一会。”
“你骗人,”喜宝嘤嘤哭道,“我娘说了,以前家里的鸡蛋奶奶都是留给我吃,现在,全部被你吃掉了。”
雨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想着将喜宝拉过来,刚抬起手想给她把眼泪擦了,哪知喜宝虽是个孩子,力气却很大,使劲推了她一把,甩脱她的手,跑掉了。
剩了雨晴,蹲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雨晴一直把喜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也没有想到喜宝怎么就跟她心生了嫌隙。喜宝这样乖巧的孩子,曾经是那么依恋她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排斥她了呢。
雨晴是真心疼她,所以这份伤心也来得十分真切。
还没等雨晴细细寻思,另外一件事情,却让一向有主见的雨晴无比烦恼。
那日,雨晴刚从地里回来,洗了手,正在屋里抱着顺生喂奶。沈老太太突然在院子里喊了起来,“雨晴,雨晴,你出来一下,工作队的同志要找你。”
雨晴心里疑惑,却一面答应着,一面走了出来。院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样子,见到雨晴,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是沈俊杰的妻子吧?”
雨晴点点头。
“过来,这里坐,我们向你了解点事情。”
雨晴抱着顺生,坐在两人对面的矮凳上。
沈老太太这时也沏了壶茶,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凳上,自己则坐在雨晴旁边。
“有人说沈俊杰有两个老婆,我们来看看,情况是不是真的像群众反映的那样?”
“是谁胡说八道,”还没等雨晴回答,沈老太太生气的说,“俊杰只有雨晴一个妻子,哪里来的两个媳妇。”
正说着,喜宝一蹦一跳走了进来,后面悦玲拿了一把青菜,也跟着进了屋。
看到屋里有人,悦玲踟蹰了一下,喜宝却扑到沈老太太怀里,高兴地将手里捏着的一只螳螂拿给沈老太太看,“奶奶,这是我娘给我捉的,你看它的腿是不是很长?”
看着刚走进来的悦玲,工作队两人对视一眼,狐疑的问“这是你家什么人?”
“这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沈老太太笑着在喜宝肩上拍了一下,说,“喜宝乖,奶奶这里有事,你先出去玩一会。”
喜宝有点不高兴,但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还是乖乖的准备自己去玩。悦玲刚想跟着去,工作队女同志站起来笑着说对悦玲说,“老乡,你先过来一下,我们问你点事。”
悦玲不知道怎么办,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沈老太太。
“你是沈家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悦玲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们,这是我前儿媳,现在俊杰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你说是你儿媳我们相信,只是,既然没有关系了她又怎会住在你家。你少要糊弄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只能一夫一妻。”
“她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离婚了就不能算是夫妻。”
“这些话只能哄三岁小孩罢了,离婚了就要离家,要不然怎么算离婚。”
悦玲满脸通红,囧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雨晴看着两人咬住不放,老太太也是气的不轻,便笑着说,“同志,我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等我丈夫回来,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两人看眼前的情况暂时也处理不了,便严肃的跟雨晴说,“你们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我们会随时来过问的。”
送走了两人,雨晴走了进来,看见沈老太太和悦玲仍在原地默不作声,便说道,“先把饭吃了又说,哪里会想不出什么办法。”
说是这样说,但这件事情却真真让雨晴陷入了两难。
悦玲完全不会做农活,加上胆子又小,让她搬出去住自己于心不忍。但让她住在这里,也已经不再可能。
俊杰心里想着让悦玲搬出去,但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而且确实也没有去处,更是为难。
倒是沈老太太看一家人迟迟没有主意,一咬牙说,“现在这样子,也只有悦玲先搬出去了。”
既然老太太开了口,大家也没有话说。
她看着低着头垂泪的悦玲叹了口气,“虽然说是搬出去了,但有我的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你,这件事也是迫不得已。”
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喜宝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不让妈妈搬出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悦玲抚着喜宝的头,哽咽着说,“妈妈不会和喜宝分开的,妈妈要看着你长大。”她泪光盈盈的看向沈老太太,“娘,你就让我和喜宝一起把,不要把我们分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自己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老太太有点生气,语气也严厉起来,“孩子是沈家的孩子,自然要住在沈家,跟着你算是怎么回事。”
雨晴和俊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悦玲从强压着的哽咽变成了忍不住的呜咽,她掩住嘴,飞快的跑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喜宝因受了惊吓哭声更响亮了,老太太望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里,“喜宝不哭,妈妈只是暂时搬出去,喜宝还是可以每天都去看妈妈。”
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但大家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雨晴哄睡了顺生,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借着屋里的月光,看到俊杰虽然闭着眼睛,睫毛却轻轻地翕动,明显没有睡着。
雨晴干脆披衣坐了起来,刚刚坐稳,只听隔壁房间传来“扑通”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十分响亮。
雨晴吓了一跳,还没开口,俊杰已经从床上一翻身坐了起来,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雨晴心里已经猜着了几分,她看了看顺生,顺生轻轻哼了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她将被子叠整齐了挡在床边,才走到隔壁悦玲屋里。果然,悦玲坐在地上,蓬着头发,斜靠在俊杰身上,满脸眼泪,一双眼睛更是哭的通红。
雨晴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劝道,“再大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再说,喜宝还小,不能没有娘。”
悦玲不说话,只是伏在俊杰怀里嘤嘤的哭。
沈老太太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看到这样子,说,“你不愿搬出去好好说就是了,何必要走这条路。”
她叹了口气,看雨晴穿的单薄,就对雨晴说,“你也回去睡吧,顺生还小,等会醒了看不到你,吓着他。”
雨晴见悦玲只是伏在俊杰怀里哭,并没有大碍,也就走了出来。沈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在她后面,出了屋,她看着雨晴说,“今天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任她怎么闹,她已经和俊杰离婚了,你才是沈家媳妇。”顿了顿,又说,“雨晴,委屈你了。”
雨晴心里一酸,却对沈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娘,没有。”
沈老太太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犹豫半响,却只是挥挥手说,“睡吧,去睡吧,外面天气凉,小心着凉了。”
等老太太走远,雨晴抬头,一轮圆月挂在半天,散着明镜似的光。她看了半响,才慢慢的走回屋去。顺生还在熟睡。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
俊杰后半夜才回来,害怕把顺生吵醒,也不开灯,轻轻的躺在床上。
借着窗外月光,雨晴睁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俊杰,他的额头很高,但眉头却微微轻锁,经过几年的劳作,他的脸看上去少了几分刚见面时的清秀,却多增加了一丝刚毅还有一丝生活磨难留下的痕迹。
雨晴就这样看着他,想着她刚到沈家的情景,又想到这么多年慢慢走过的时光,本想着一切尘埃落地,能够安安稳稳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结果又平白多出来这样一桩事情,心中堵得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雨晴知道悦玲的想法,她肯定是不愿意离开俊杰的,如果没有顺生,也许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但是,她看看顺生,孩子似乎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在梦中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脸,她的心瞬间融化了。
是的,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她不能让他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有了最亲的父亲。
雨晴又轻轻叹了口气,打定了主意,她轻轻合上眼睛。
她没有看到,俊杰此时却睁开眼,怔怔的看着她。两人心照不宣,却都无法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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