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莫容先是一如既往的到前院听戏,今日唱的是《牡丹亭》,依旧是耳熟能详的曲目,台下客愈发的少了。
冷晏君投入的唱着,将自己饱满的感情尽数付诸于他所饰演的女主身上,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那断壁残垣。”让人忍不住也随之伤春感怀。
莫容依旧在最动情之处,流下几滴共情之泪。
冷晏君唱的缠绵悱恻,莫容听得多情多感。
除此之外,其余人的眼睛与身心,不是落在冷晏君纤细的身段上,就是落到莫容的钱袋上。
一曲终了,班主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铜盘上,又落下一块碎银。语气感慨“哎呀,我这戏班子每日就靠娘子的打赏过活了。若是有一天娘子不来了,我这一大班子上上下下都要喝西北风了。”
班主说着眼光在台上一掠,看见冷晏君整理了下戏服,一个眼神也没给这边。顿时脑袋充血,怒喝道“晏君,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没看见莫姑娘在这吗,还不过来见过!”
冷晏君脚步一顿,脊背微僵。
只听身后那个女子细言细语道“不必了,戏开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累了。我日日来见他就好。”
冷晏君心却更沉了几分,挺直腰板,施施然下台往后院去。
“哎呀,真是让您见怪了……”
送走莫容后,班主捏了捏手里的银子,握紧了都硌不疼手。他冷笑着将铜盘扔到一边,迈着大步也回了后院。
“冷晏君,我从小收养你可不是为了每天就得这么丁点银子的,那个莫姑娘一看就心悦你,人傻钱多。你只要稍微对她笑一笑,说个软话。她那个荷包袋子,不都是你的吗?”
冷晏君弯腰靠近刚刚打好水的铜盆,修长白皙的食指拧干浸在水里的棉布,听着班主时而骂骂咧咧时而谆谆诱导的话,一言不发。
班主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怒极,抬脚便向他腰身踹去。
冷晏君猝不及防被他踹了个正着,腰部一麻,身体晃了晃,铜盆也被带着倾斜,溅出几滴冰凉的井水。他抬手稳住铜盆,重新拧干棉布,慢慢擦洗脸上的脂粉。
洗罢,他抬起一张不染凡尘的脸冲着喘粗气的班主,阖眸道“我卖艺,不卖笑。”
“你你你…”班主伸着食指哆哆嗖嗖的指着他的鼻尖,冷笑道“当初在慧州,让你去侍候官老爷你不乐意,连累这上上下下十几口人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个抠的要死,好不容易有个看上你脸蛋儿,又大方的主儿,让你笑一个您老还不乐意了。怎么?您当自己是皇亲国胄,还是大家公子?”
“嗬,呸!”班主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嘲道“既然被我捡了回来,进了我的戏院,你这一辈子都是下九流的戏子,清高?清高给谁看?”
一片沉寂,冷晏君无言转身。
班主觉得自己重拳出击,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快两步走到他身前,抬起手想狠狠挥在这张冷然的脸上,看能不能辟出一道裂缝。
冷晏君冷眼看着即将落下的巴掌,不但没躲,甚至连眼睛也没多眨一下。这个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半路被人稳稳架住了“班主,您消消气。晏君明日还要上台呢,打不得脸。”
说话的是班里的小生,人爱笑憨厚,比冷晏君稍年长两岁。
冷晏君脚步未曾一顿,穿过两人中间,径直回房。
班主倒退一步,抚着胸口道“你看看他,跟没事儿人一样!唉哟,气死我了!”
“您消消气,他还小,不懂得您的辛苦,待过两年,他就都省的了。班主,刚给您沏了热茶,要不去我那坐坐吧。”
班主看了他一眼,不甚满意的哼道“我可等不了,行吧,还是你懂事。不过如今,也喝不到什么好茶,凑合喝吧。”
……
莫容晚上依旧按着之前的路,转到后门。
门口摆着的绿豆糕纹丝未动,经过一天的风吹露打,已经瘫软的不成样子,软趴趴的黏在盘子上,看起来十分的倒胃口。
莫容平和的笑了一下,眼神挪到一旁。轻轻的“咦”了一声,昨日放的桃子和手帕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下意识的左右转了转头,这地方偏远,难保没有野生猴子出没,可旁边的点心却没有被触碰的痕迹……
难不成,冷晏君他爱吃桃子?
这个结论让莫容微微有些兴奋。
她将昨日的盘子取下,伸手打开食盒,手指停在食盒盖上顿了顿,又重新将盖子合上。还是直接将食盒放在此处吧,免得真被野物偷吃。
“叩叩叩”又是三下敲门声,屋内耍着花枪的人身形一滞,久久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这次的敲门声只响了三下,冷晏君屏息等着门外人说话,微凉的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门外人踩着落叶,残留细微叶脉折断的声音。
从这个声音,冷晏君可以想象出,行走的人是如何的轻柔。
她对所有的人,都是这般宽和吗?还是说,对世间万物,都是这般温柔呢?
冷晏君呆愣在原地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手里的花枪如梨花般绽开,但总是集中不了意识。罕见的,他竟然对一件事情产生了这么大的好奇心。
最终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他打开门,看见门口端正的放了一个食盒。
有点难办。
他要是打开食盒,明日肯定会被她发现。这次不能赖到猴子身上了,毕竟猴子不会开盖子。可要是不开,又实在好奇。
最终他蹲在门口,仔细研究了半天的花纹,确保能原样盖回去,这才动手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碗粥,一碗刚打开盖子就香气袭人的粥,肉眼可见的漂浮着肉丝和黑色的胶状物。
这什么奇怪的粥?冷晏君的喉结动了动,迅速的盖上盖子,肯定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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