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珑从紫霄宫顺了辆马车,带着橙月,往遣云山庄赶。
毕竟曌王行宫地处城郊,单凭她和橙月的脚力比较吃紧。她不会驾车,橙月会一些但不擅长,两个人便一路颠着,一心回去。
车才到山脚,她就闻见漫山的碳味以及大火过后的烟味。
一路上姜玲珑没有说话,橙月也不敢问什么。此刻入了山,均是心焦地往庄里去。路上不见士兵,想必梁王人马已撤。
庄子已面目全非,里里外外一夜的大火给烧成了碳灰。她踩在废墟里,嗅着烤肉的气味和打斗后留下的血腥,顿觉一阵恶心。她根本分不清脚下的尸首是敌是友,有些烧得焦黑一片,有的烧出了变了色的人骨,还有部分总算有些骨肉。
她掩着口鼻往春沐园去。橙月紧随其后。
邝毓特意将芙蕖的灵堂和她的私物设在春沐园中央地下那间穴里,说明他埋得火药引线正是在那。她一入院子就在眼前那些废墟和灰烬里拼命地挖。
“主子,”橙月在后边小心翼翼,“不是说庄主尸首被王上收了吗?您还在找什么?”她见姜玲珑一声不吭只管跪着在一个个有所掩埋的地方徒手挖掘,又见她手上指甲都断裂流了血,更是眼眶一红,顾不得主仆身份奔过去一把抱住姜玲珑,“主子您别这样。不是您的错。您别这样。庄主平日多宠爱您啊,他在天之灵,看您这样得多心疼,多伤心啊。”橙月她也不会安慰人,自己心里本就难受,上山的一路一直忍耐祈祷有奇迹发生,眼下见姜玲珑失了魂一般挖着一具具尸体,便再也忍不住,抱着姜玲珑痛哭起来,硬是不让她再动。
“死要见尸。”姜玲珑垂着手,默然,“他没死。”
梁王亲自验的伤,仵作亲自验的尸,那又怎样?只要没见到,他就还活着。
“这里的都不是他。凭什么梁王手里的那个就一定是。”她推开橙月,继续拿掰断指甲淌着血的手在地上挖土,院里栽着各种花木,铺着石砾,她的手已经被还未燃尽的树根,花木的土刺,还有坚硬的石片划了一道道口子,渗血的指甲缝里不断嵌进土石,可她像是毫无知觉般,任由着纤手被割伤刺伤,一心一意地挖着尸体,仔细辨认。
橙月当然不让,一把夺过她的手,捧在怀里,“主子,算橙月求您,别再伤害自己了。”她知道姜玲珑心意,拿哭花的一张脸去望她,定定地告诉她,“不是您的错。即使您没有逗留,庄主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梁王和殷公公功夫那么好,他不留下拦着,旁的人也阻不了他们。”
“……梁王没死。”她过了半晌,悠悠开口,语中不见音调,沉着异样的情绪,“梁王还没死。”
橙月见她好歹停了动作,连忙抱着她,轻拍她的背脊安抚,边拍,边偷偷地吸鼻子抹眼泪。泪眼婆娑之中,见到一精瘦人影朝她同主子的方向走来。她擦干净眼泪想要辨认,却发现来的是个生人,她不认识,便下意识禁了身子,警觉起来。
姜玲珑觉察到橙月异样,转过身来。
“夫人,”来人已行至跟前,细看发现他捂着侧腹,受伤在身,却仍在她面前行了跪礼,“小的来迟。”
她眼中这才有了光,清醒过来。
“侬语!”她迅速将他扶起,又让他靠着身边断垣坐好,扯下自己裙襦一袂,手脚利索地替他包扎,“好在伤的不深。”
邝毓说过,要她去找侬语。定是有什么交代。
“邝毓让我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相托?”她心里打鼓,甚至猜测是邝毓险象环生,让侬语来报信的。只见侬语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封,她更是急忙接了拆开,低头细读起来。
这低下的脑袋却迟迟没有抬起。那书信不过寥寥数行,她竟看了小一炷香的时间。落款是邝毓亲笔,还盖了印,日期却是一周之前的。
“……夫人。”侬语瞧不真切姜玲珑的模样,但也看见了她握着信纸的手在极力控制颤抖,试探着小声安慰,“主子那是为了您好。可莫要误会他的情义。”他见着她的眼睫动了一下,又说,“主子说了,要是事败,就把这封信交到夫人手上。”
边上的橙月受礼,没来看个究竟,但说话的和收信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封休书。
是邝毓考虑到功败垂成,给姜玲珑留的保命符。
侬语见她一言不发,又轻轻地去唤她,“夫人?”
她闻言,收起书信,叠得整齐塞回信封,藏进衣襟。再抬头时,已是目光凛冽,仿如另一个人。
“邝毓曾说,你有要紧事办。可办妥了?”她沉声发问。
侬语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先是一愣,复又正身恭敬地回,“妥了。”
她点头,又交代,“你且收好,莫让任何人知道藏处。包括我。”
这下侬语真的怔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就从嘴角不自觉地溜了出去。
夫人知道我去做什么了?他心下惊叹,又不可置信。
“那是拿庄里人的性命换来的,务必妥善保管。”她又看了眼负伤的侬语,“梁王狗贼,派的是曌王的兵,你那边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她起身,同时也把橙月拉起来,就要往回走。
“夫人,夫人,咱们去哪儿?”橙月跟在她身后,边上还有个素未谋面的自己人,难免不明所以。
“你庄主下落不明,”姜玲珑言辞间毫无转圜的余地,“我先代他清理门户。”
侬语驾车,很快三人便到了城南,早先的丞相府,如今的邝府。
橙月在前帮着姜玲珑开门。侬语刚要躲上房梁,却被姜玲珑伸手拉住。
“从今日起,你也好,瑾僩也好,都要和其他活着的暗影一样,光明正大地见人,堂堂正正地生活。”姜玲珑音量不大,却气势迫人,仿佛只要她说就会成真一样,“邝府守着你们。我守着邝府。”
大门拉开,姜玲珑一身行装狼狈,却藏不住她的威仪逼人。这位不会武功的姑娘,褪去平日子那些亲和可爱,眸中沉着说不清地仇恨,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
她一眼扫过门里院内休整的众人,冷声令道,“去把樱草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