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希望是后者。但结合司秦给的传话,她又觉得单单一个太后,不至让摄政王陷入分身乏术的处境。
“接下来,就多亏有侬语深入敌营取得的情报。”邝毓莞尔,语气始终平缓,不疾不徐,像在说一件缥缈的故事似地,娓娓道来,“赵翀当年明着遣散了麾下所有私兵,事实上是将他们收编入各处的谷悍军队,逐年渗透,借着平南王的威信和给出的条件,来壮大人数。当年他的私兵规模据说占了南境所有山头,我估算了一下,约摸有两万三千多人。时至今日,啧,毕竟过了二十年。已然在谷悍盘根错节,埋下深根了。
侬语是生面孔,他去参军,也被人暗自招降过。
他说他就轻功好,在战场上不出彩,只求个保家卫国,不贪图什么军功。但倘若能被贵人识了眼,当个暗卫应该不错,工钱还多,以后可以买个大宅娶媳妇。”
“他倒是会说。”姜玲珑偷笑,插了句嘴。
邝毓投以不能认同更多的目光。
“他这一嘴出去,倒是真被人听得上了心,几次三番试探之后,便带去了太后面前。这才知道,豹子纹身的,既不是暗卫,也不是私兵。他们和曌王的逸兵一样,是死侍。
从前平南王给太后拨了一拨死侍,安插在宫内。一来助她一臂之力,二来也方便隔着宫墙监视,以防太后入主后宫之后便生了异心。这些年里,赵翀在宫里的人马已经所剩不多。大多是因为年限的关系。从前平头小伙,现在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毕竟难堪重任,太后也正好借此将人员换血,建立属于自己的真正心腹。咱们家侬语也算赶上用人的好时机了。”邝毓说完又浅浅一笑,“侬语为了后腰那块豹子纹身,可气死了呢。说什么也要活着回来,才算划算买卖。”
“看你说的轻松。”姜玲珑不仅担心侬语,还顾虑洛河,难免有些烦乱,“这军机之城,你说,有多少人是向着平南王的私兵?怎么查得清,除得尽呢。”
“为何要除?”邝毓莞尔,悄声提点,“赵翀除非成王,不然这些私兵是不会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
“你是说——”
“赵翀必反。”
“那我们——”
“便师出有名。”邝毓成竹在胸,“世间多动荡,这不假。但谷悍太平盛世,连太后杀你都要先捏造犯上之罪,激起民愤。倘若真的有人起兵谋反,你觉得,谋反的士兵将领,又会有多少的齐心?”他盯着姜玲珑,眨了眨眼,“一个远在天边的平南王一声令下,那些私兵就真能对朝夕相处的同僚,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伙伴,痛下杀手?”
赵翀自是知道,才一致蛰伏伺机至今。
“你是要——”
“先将谋反的帽子扣实在他身上。”
“哈哈哈,邝毓你都学了些什么啊,这么损!”
“为了夫人,莫说损,阴都行。”这一袭说完,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对她千万叮咛,“所以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我知道啦。”她如今说话已不像先前那般孱弱,虽说还带着气声,语速也不太快,但到底是一句一句,连得起来了,“你说曦妃知道这件事吗?”
“她知与不知,其实不太重要。她嫁给摄政王选择去榆阳的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姜玲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作声了。
“怎么了?”
她原本还有问题想问邝毓,想听听他的见解。关于赵莳曦,关于司贤说的回柜子。
可她听着邝毓说完那么多事之后,反而不想问了。
“也不太重要。”她靠去他肩上,轻声地回。
自己从没和他说过一丢丢谷悍的事,司家的事,赵莳曦的事。可他今日却全都查得明明白白,铺陈在她面前。轻描淡写的讲述那些人的过去和现在。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耗了多少精力,花了多少用心,姜玲珑不得而知。
只是这一刻,好像什么都不太重要。
他的肩头足够让她安心。
像洪流中的大手,随时能将她拉出人潮。
“我要谢谢姜翠郎。”她松松抱住邝毓,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才让我遇到你。”
可惜,给姜玲珑与邝毓的两人世界,比计划得要短。
这头温顺的小鹿刚刚才在自己怀里埋了不到几息的功夫,司贤冲了进来。
邝毓眼睛剜过苏瑾僩,意思他守门随意,办事不力。
苏瑾僩的功夫哪里比得了司贤。他抬手掌风一破,殿门自己就开了。
自然。自家妹妹眼里对着另一个男人的绵绵情意还来不及收,被他尽收眼底。
妹妹是灵气可人的好妹妹。
就是边上这男的,有点费眼睛。
“二哥,怎么了?”她看司贤足下带风,满目毫不克制的怒意,联想到他说回柜子这件事。“是柜子,惹你了?”
“你听我说。”他的情绪从来都把控极好,现在却是又怒又躁,抬手又是一阵掌风,身后殿门应声合上。他快步拿了把椅子往姜玲珑身边一坐,顺便将邝毓往外边挤了挤。
“我把自己反反复复关进偏殿内室的衣柜里,终于想起来了!”
他音色难掩激动,却是尽力压着嗓子,“有两次落锁的声音!两次!那晚母妃一进屋就从里边锁了门。然后和我说玩捉迷藏。
她跑进内室,蒙眼数数。我就直接抱着洛儿直接找柜子躲。接着就躲进了门口案边的外衣柜子里。
我把柜门隙开一条缝,从里面张望,想看看母妃会从哪里开始找。
却看见窗户纸上伸进了一根指头。
那是女人的葱指。
接着我就看见破开的窗户洞外,有一粒瞳仁圆睁着往里窥视。
紧接着它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母妃立刻找到我,将柜门打开,告诉我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并且今夜过后,将此事忘掉。
之后,我便一直待在柜子里。”
司贤气到颤抖,万般自责,“我怎么就会这般听话,当真就忘记了!”
“我那夜分明就见到了她!”他拉着姜玲珑咬牙切齿,“她特意来王府,就是要将母妃囚在室内让她无处可逃!赵莳曦,从一开始就想要取母妃而代之!!”
他忘记了细节,却对当夜惊骇的感觉无法忘却。
他也可能出于内疚,而选择淡忘当晚每一处感官带给他的危险信号。
可那一粒瞳仁,却留在了他记忆的阴影里。
难怪他会怵她。
姜玲珑回头看了眼榻上从虎贲殿送来的抱枕,那等人长的枕子好像长了对凤眼,在朝她静笑。
真是,最毒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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