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胄就这么走了,留下的赤鬼营和其余一万多人,怎么办?
所有人都有些蒙圈。
刚才郡主十万火急的模样,不似有假。
可不对啊,他们昨天喝了洛河的姜汤,是不是也会中招?
“谢天谢地,昨日你们的姜汤是城里婶娘给熬的。”见韩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姜玲珑才对他们开口,“若是兵营里的姜汤,恐怕今日就得请你们入城陪我了。”
她说完正事之后,讲话有一种闲聊的语气,平易近人,态度随意。
但这些赤鬼兵们无暇体会她同他们打趣的闲情逸致。
姜玲珑方才那些话语,信息量之密集,所言之事之重切,已非他们所能接受。
莫说是这些散营的士兵,阵前赤鬼营数千兵士面色如土。
无论是举国可能都不能免疫,还是带着他们杀来洛河城下的平南王,原来早就计划好了,要他们祭旗,以激民愤。
他们跟着主帅——是来送死来了?
“王爷身负孝义之名,绝不会行这般不忠不义之举!”
不知是谁在阵中扯嗓高呼。
全军诡异地惊了一下。
像是细微骚动后的一瞬迟疑。
接着应声渐起,呼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忠勇孝义,一往无前!”
姜玲珑在城楼上垂目。
她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同昨夜那个北方汉子一样,只因为敬仰赵翀,而离乡背井,独自闯荡南下,参军投戎。
他们对赵翀的信赖与忠诚,是一场场战役,一次次生死换来的。
对他们来说,出了相信,他们别无选择。
她不能怪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何况她手里也并无什么实质证据。
是非黑白,若非窥见其中一二,很容易被人颠倒。
“旷地风大,退了休息去吧。”她朝喇叭最后说了一句,“诸位保重。”便施施然,下了城楼。
耳后,能听见城外士兵们撤回林中休憩的调令之声。片刻,便铁蹄滚滚。
眼前,薛安蒙着面,立在阶下等候许久。
他们在翠峦殿一夜未睡,佛晓之时,苏瑾僩守着,禾悠然橙月他们窝去里间和衣而眠。禾悠然同侬语挤挤,橙月睡在先前司峥在姜玲珑怀孕时睡得贵妃榻上。司晃依旧待在殿宇一角,苏瑾僩给他搬了桌椅,既然不睡,就让他在边上写写画画。
他对于这孩子先前背后藏刀的事耿耿于怀,觉得这样保持距离,谨慎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好。
姜玲珑在他们几个还醒着的时候就出了宫门。
从无事宫到城楼,她还要花时间下山。
薛安一直跟着,直到她登楼时,他被勒令在阶下等候。
当时他还没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韶华郡主准备向他兑现承诺。
【“你和你的情郎,可以在洛河开始新的生活。”】
她如是说,也毫不拖泥带水地如是做了。
若是此役可控,那位叫禾悠然的大夫能够研出治疗方子,他或许,真的能过另一种生活。
“怎么?”
姜玲珑见他走神,便问。她一夜没睡,又没吃过东西,她觉得自己此时可以用饥寒交迫来形容。
“我饿死了。”她见人不动,拉着薛安就往阶下走,“今天还有硬仗要打。”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走。”薛安跟在后边,没来由地说,“我都已经死了。尸体也烧了。留在这儿,万一染病,得不偿失。”
“你不会走的。”姜玲珑头也不回。
“……为何。”
姜玲珑回眸一笑,“在这里,你才自由。”
薛安怔楞,没再试探。
这个年纪同自己相仿的女子,在七个时辰之内,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让自己颠覆了关于洛河城主“娇生惯养”,“任性跋扈”,“狼子野心”,“狠历蠢钝”的坊间印象。
她去各处城门视察一圈,确认守备和防疫措施都安排得当,才火急火燎回了宫。
橙月他们已经醒了。换侬语守着,苏瑾僩合眼小憩,禾悠然在里间继续折腾那包解药。
姜玲珑把它给了禾悠然,看看能否找出其中成分。
等他们到时,橙月正好下了面端回来。
即便是分餐,所有碗筷也都拿沸水煮过,一会儿吃完,她再去亲自清洗,还要重新煮过一遍再收起来,专门只给翠峦殿的人用。
邝毓依旧高烧不退,睡得迷迷糊糊,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每个人分开吃面,背对着背,也不交谈讲话。
殿里的气氛,安静得压抑。
一旦发病,三日必死。
榻上的邝毓能否等到解药,不知。
禾悠然又能否琢磨出解药,更不清楚。
陈恪府苑已经被围了起来,任何人禁止出入。
可兵营中,仍旧有大批大批在倒下。
张启明向来不分阶级,喜欢与兵士下属同帐同食。他的两个副将,连带两个营的人马,再牵连到伙头兵,伙夫长……真是岌岌可危。如今赤鬼营按兵不动,给了他们隔离自救和重新调兵布阵,喘息的机会。
“我饿死了!!”
寒风卷着吵闹,在人耳鼓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主子!!”橙月在收拾碗筷,听见身后动静,眸子忽地就亮了,小碎步跑过去,又突然想起姜玲珑说过每人都必须保持距离,又退开一丈,“奴婢煮了面!刚下的,您和薛公子的都盛了放那儿了!快去吃!”
姜玲珑过去往上粗鲁地翻了翻面罩,露出一张嘴,撩起筷子吃了大大两口,就拿身上的绢帕擦嘴,又放下了面罩。
“你慢慢吃。”她向薛安示意,人就往邝毓那走。
侬语行动不便,有事靠喊,见姜玲珑放下面碗的时候就已经在挪位置了。
等她到时,他刚好让开了一人身。
她翻了沙漏来测邝毓心脉。
其实测不测也没有区别,他情况如何,都在面上。
“主子刚才喝了些粥食,禾医师给的方子,又灌了些药汤。”侬语轻声说。
一夜之间,邝毓已经到了需要人灌药的地步了。
姜玲珑隔着帕子测完他心率,又隔着被子轻轻抚了抚他,捏着他的手说,“你挺住,我们会有办法的。”
邝毓动了动眼睫,没有睁眼,被子那头的指尖,非常轻微地回捏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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