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珑忽然明白过来,邝毓同白倾颜在进行什么交易。
雁国富国靠海盐出口,强兵靠兵器锻造。
看起来,邝毓此行不是为了海盐了。
可是要兵器是为了什么?
他要造梁以安的反?
没可能。
好不容易给家人平了反,他再去造反,脑子坏掉了不是。
她这般思索着,视线不自主地就朝邝毓身上望。
他正和白倾颜说着什么,两人不约而同也都往她那儿看。
视线便对上了。
白倾颜有一丝惺惺作态般的不快,但瞧过來的视线没有恶意。
“你这相公,”他收起方才射箭时的凌厉和气魄,意兴阑珊又有些羡慕地说,“多亏有你。”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更像是在说反话。
但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说完,又看回那一艘自己刚才瞄准的船只,朝着那个黑点沉默不语。
其余人在惊叹白倾颜的射术和雁国箭矢的强韧之后,又开始欣赏夕阳。苏瑾僩在山巅接着给大伙儿分发余下的水果,专门藏了几颗葡萄塞到橙月手里。
有点像戏院门口卖糖人的小贩,热情,又有点格格不入。
但没有人说他。
毕竟发水果是假,找着由头去看身披彩霞的橙月才是真。
他的这些心思,得到了善良的人们,一致地暗中支持。
姜玲珑哭笑不得,怎么连无事牌都送了,还停留在偷看别人的程度呢。
不说拉拉小手,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原本还夸他聪明知道给橙月单独组个院子,好有机会两人单独相处,现在看来,真是这愣头青心疼橙月辛苦,想让她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真是,又傻,又善良。
可惜自己给橙月准备的嫁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出去了。
直到日落西沉,黄昏将尽,一行人才舍得从山巅往下,原路返回。
自从白倾颜大大方方和大家一起吃过水果之后,他在人群中实际的存在感也强了起来。下山回温泉庄子的路上,几个人聊天,遇到什么好奇的,也会问一问他,看见哪里景致好的,也会同他讲和他一起分享。
都说此人娇蛮,他们看来却觉得他自有一股纯真。
禾悠然邀请他去乐坊的时候,他无声走了一段,竟点头答应。
苏瑾僩缠着薛安研究他轻功为什么动静大蹿不高的原因。
薛安心里道怎么不去和你家主子讨教,又因为打赌输了,仍旧提点了他两句。
姜玲珑牵着橙月和司晃,一边一个,笃笃悠悠下山。
邝毓坠在队末,神色怡然。
“你既然和怀柔是师兄弟,应该听过他的百消丸?”
“听过的,”禾悠然将双手拢在袖中,恭敬地回答白倾颜,“他手里的百消丸,就是我这边的截魂丹。按功效来讲,差不多。”
“有没有比它们更厉害的药?”白倾颜虚心求教。
“更厉害的?”禾悠然一时拿不准注意,对美丽的事物他通常都会更在意更细心一些,无论男女或者其他,“婓公子可是有具体的病症能否告知?在下好拿捏一下药单子。”
这两个都是解百毒的灵药,但制作耗时。若是问是否有更强劲的药,那恐怕不是单单中毒那么简单了。
他脑袋里想起一人。
雁国国主莫央素有暴君之称,对内对外都实行铁腕政策,也靠他的强势,继位后的这些年才将雁国这个海上岛国变成了众人忌惮的富饶强国。
说他冷面无情,也有说他喜怒无常,他这样一个雷霆手段的君主眼里瞧不上任何人,也不屑与人并肩,和他国邦交。
除了六道。
六道国是他唯一缔结两国永境之好盟约的国家。
三年前,六道更是连同北荒霰国和海上雁国,周旋着顺利刺杀千彰先王。
七年前,雁国先与六道开通盐路。一年后,六道国师杜若遣雁,在雁国一呆就是两年。归国时手持邦交盟书。
世传莫央与杜若情同知己,六道当时新王刚刚登基,朝政不稳,雁王数次为救同盟千里跨刀而去。
关于六道国师也是众说纷纭。
一说他是以色侍主的小人,妄图把持朝政。
一说他是为新王披荆斩棘的利剑,被人污蔑。
但说得更多的,是六道国君七年不曾纳妃招妾,君王与国师的断袖之嫌都传到了霖国境内。
杜若因此遭遇所谓“清君侧”,当时以为他身死,又因找不到尸体一直拖着没有发丧。六道国主每日穿着君主祭祀用的礼服上朝,不论朝臣如何议论,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段经过改编,金翠轩里还有戏文可听。
身死的杜若在一年后回到六道。
六道国君大赦天下。
听说这消失的一年是在雁国治病,从命悬一线到能够下地走路,是莫央绑了行踪飘忽的师兄,压着人头辛苦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上次见面,怀柔师兄确实是说过,这辈子去哪儿都行,就是不会再去雁国游玩的话。
因此,他能够想到的,用百消丸都难救的病人,只有杜若了。
“就是反复中毒,余毒未清,新毒又至,身有内伤,好不容易救活了却像活死人一样,虚不受补,看着就快咽气。”白倾颜直接了当,但言辞中听着像是对这位病患相当不待见,说的既是实话,又不是什么好话,语气里甚至有些不耐烦,不是朝着禾悠然的,更像是对提到此人感到烦躁,“哦,先前怀柔用剔骨法救下的人。醒了之后就一直病怏怏的。”
禾悠然一怔。
剔骨法是不到万不得已,除非病患一心求生,不然他不会用这种耗元的解毒治伤之法。
当中痛苦且不论,哪怕成功救回,病人也相当于在阎罗王那里呆了一段时间,无异于被人扒皮抽筋,运气好的话,养上八年十年才能恢复元气,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吊着口气交代完后事便重新去和阎王报道了。
确实虚不受补,没有什么速成的药方能给。
“禾医师,能不能救?”白倾颜见他面色沉重,又一直没说话,忍不住问。
“不好说。”禾悠然细细思忖了一番,“此人现在何处?可在雁国?”
“不在不在。”他又开始烦躁,摆了手,“人回六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