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的话让朱小陷入沉思,看向孟老头,“阿爷,你……”
“我一把年纪,脖子下都埋到黄土里,这辈子还能过几日安稳日子,便已经是大福气,别为我耗费银子!”孟老头连忙说道。
胡三爷笑了笑,“倒也不必额外花费银子,都算在那金手镯里,不瞒夫人,这金手镯在外面,五百两都有人要,在在这婺城,顶天也就三十五两,我呢最后肯定是要想办法托人带到外面去卖的,所以夫人答应帮夫人多做几个户籍,也不算欺夫人了!”
这还是看在朱小兴许能带他一家子离开婺城,才下的血本。
胡三爷自认自己看人是很准的。
“那多谢胡掌柜了,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先去您那边挑选人,到时候帮他们把户籍也做了吧!”
“呀?”胡三爷诧异。
“我一个妇人,想要人忠心,重要有所付出,这户籍既然人人想要,我便给了他们又如何,我这般光明磊落,他若是有心,自然会效忠于我,在我危难之时,护我周全,胡掌柜说是不是?”
朱的认真,胡掌柜倒是笑了起来,起身朝朱小抱拳行礼,“夫人大义,能被夫人选中的人,定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朱小笑笑不言语。
跟着胡三爷去了他的掮客行,孟老头也一起的。
这边的钥匙,胡掌柜倒是都给了朱小。
让朱小可以过来打扫,再把家具、物件都添置起来。
胡三爷到底是婺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家也养了不少这种母子、母女的下人,这些下人多少都点本事,或是针线活好,或是厨艺好,一对母女就是,母女厨艺都很不错,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娘俩在一起,那闺女还长得不错,稍微打扮打扮就是个美人胚子。
朱小一眼就选中了她们。
因为她怀了孩子,这小衣服什么的也要做起来。
“胡掌柜,我能不能多挑两个人?”
“?”胡掌柜不解。
朱小指了指那对母女,“听您说她们厨艺好,针线活也好,我这不正缺两个洗衣做饭缝衣服的人,我又觉得那对母子不错,虽然母亲有病,做不得体力活,但她儿子武功很好,我一个妇人,家宅里有个武艺高强的男子总是好的,掌柜说对不对?”朱着,怕胡三爷不答应。
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推到胡掌柜面前,“胡掌柜,不瞒您说,我一觉醒来,什么都忘记了,那个照顾我的男人说我摔了一跤,和他是夫妻,但我一点都不信他,下面丫鬟婆子伺候的时候,也战战兢兢,生怕我伤着摔着磕着绊着,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我,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佯装放我逃走,我便也真逃走了!”
“……”
朱小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太大了。
心也跳动起来。
“胡掌柜你说,她是不是忌惮我知道太多,或者被我真真正正的丈夫找到,然后告诉他,到底是被谁劫走了我,我那丈夫找他算账!”
胡三爷惊的目瞪口呆。
一时间不知道要这么说。
“我第一时间记得自己叫朱小,其他一概不识,我又怕被抓回去,所以沦为乞丐,认识了阿爷,和阿爷一起来到这边疆婺城,只求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朱着,微微一顿,“胡掌柜,我总觉得,我家丈夫应该是权势之人,只是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敢贸贸然的寻找!”
“都说金银有价,玉无价,这帝王绿的手镯,多换那一对母女,至于这金手镯,胡掌柜给我三十两银子如何?”
“……”
这笔买卖,不管怎么说,都是他赚翻了。
胡三爷却第一次犹豫起来。
从朱小进入掮客行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不是那些被发配边疆的妇人。
她身上没有畏畏缩缩,没有流离失所后的恐慌,她很淡定,一双美眸往屋子里一扫,就十分的又气势。
那是被娇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娇贵,让他这种混迹最底层的人仰望,情不自禁的卑微。
“夫人既然这么说,那边如此是,只是三十两到底太少了,我给夫人五十两,以后夫人在婺城,有什么事情,派人来府里知会一声,胡某一定为夫人办到!”
朱小起身,朝胡三爷福身行李,“多谢胡掌柜了!”
“夫人客气了!”
胡三爷把那四人喊到跟前。
“以后你们就跟着朱夫人,朱夫人仁善,打算把你们的户籍一起办出来,只要你们好生伺候,以后就算良民!”胡三爷说着,问朱小,“夫人要他们的卖身契吗?”
朱小微微摇头,“卖身契就烧了吧,有胡掌柜做证,我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不会把那些大奸大恶的人选回家!”
别说胡掌柜惊愕。
就是那方家母女,兰家母子,也目瞪口呆。
有户籍,从此是良民身了?
这,这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
一朝从云端到地狱,到这个地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忽然间来一个人,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出来。
良民……
在这婺城,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是弄到个户籍,成为良民。
因为不单单要银子,还要有路子。
“夫人!”
兰母先跪了下去,“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夫人,愿意一辈子听夫人调遣,从此夫人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方母回过神来,也跪了下去。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好好伺候夫人,大福气在后头!”胡三爷道。
便让人拿了卖身契来,让朱小当作几人的面烧掉。
“夫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暂时还没落脚之处,打算先住到客栈去,宅子那边收拾一番,到时候入住再请胡掌柜……”
“夫人不若和婺城其他人一样,喊我一声胡三爷?”
朱小笑,“到时候请三爷喝酒!”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一定带着我家夫人一起来!”
一个男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妇人交好,对朱小的名声不好。
朱小觉得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他也有这种想法,自然帮朱小打听打听,这种打听还不能明目张胆的来,得先去找县令商量一番,要怎么去打听,朱小若真是权贵人家的夫人,他们的功劳就大大的,到时候离开这婺城,还不是朱夫人的一句话。
“夫人如是不嫌弃,现在府里住几日如何?外面客栈鱼龙混杂,总归不如府里安生,夫人身怀六甲,不为大人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夫人您说是不是?”
朱小略微犹豫,点头应下。
很快便是胡夫人过来安排朱小住下,给朱小、孟老头安排了一个小院子,这么冷的天,屋子里很快烧了炕,边角放在炭火。
朱小洗澡出来,方芝给她擦拭头发,身上的衣裳都是胡夫人儿媳妇怀孕时穿的,有些大,不过还很新,穿着也暖和。
孟老头穿的,是胡三爷爹穿的旧衣衫,不说好坏,至少胡三爷心意绝对到了。
朱小看着炭火发呆。
胡夫人过来的时候,不免轻声问,“夫人在想什么?”
“我记得我家不用炭火,屋子里也暖烘烘的,丫鬟也不是像方芝这么给我擦头发,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烘炉!”胡夫人道。
却把朱小这几句话记在心里。
屋子里烧火龙,用烘炉烘发,那定是富贵又权势了。
这烘炉可是极其有讲究,得用香炭,这香炭又分很多种香料,顶级的香料那是比金子还贵。
“再多我仔细去想,我又想不起来!”朱着,看向胡夫人,“胡夫人,你们为什么会相信我?”
胡夫人快五十岁,看着朱小民村一笑,“因为有希望总是好的,在这个地方,胡家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可婺城才多大?外面的天地又得多大?夫人,不单单是你,我家老爷相信很多人,相信他们能带着我们一家子离开婺城!”
“……”
朱小沉默,好一会才问,“到了婺城,就没机会出去吗?”
“天下大赦,不赦婺城之人,哪怕这里的人,经历多年后,早已经改邪归正,或者在皇帝陛下的心里,这里的人,永远都是十恶不赦的!”
“皇帝陛下……”朱小轻轻呢喃。
好像听见谁喊“皇祖父!”
朱小忽地站起身,方芝扯住了她的头发,疼的她叫了一声。
“夫人,对不住!”方芝跪了下去。
朱小伸手扶她起来。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忽然想起什么才起身的,只是这么一疼,我却忘了个干干净净!”朱小轻声,怕吓到方芝。
又看向胡夫人,“胡夫人,您刚刚说什么?”
“天下大赦,不赦婺城,兴许皇帝陛下觉得婺城的人十恶不赦?”胡夫人说着,盯着朱小看。
“皇帝陛下?”朱小呢喃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事,慢慢来,不急这一时半会!”
方母、方芝负责照顾朱小生活起居,做饭如今有府里的人做,兰母身体不好,如今还在修养,外面的活计,宅子那边就得兰凯去做了。
胡夫人让下人跟着过去打扫,兰凯要去买家具,锅碗瓢盆一类,这些朱小一个孕妇不可能去打理,兰凯倒是有些本事,没两日就把宅子收拾的井井有条,被褥都是买新的,就是柴火也买了不少,据说屋檐下堆了很高,炕也烧了起来,怕朱小过去会冷。
按照朱的,置办了一辆马车,外面不算特别好,但是牢固,里面垫了厚厚的褥子。
朱小既然是夫人,孟老头便是老太爷,按照朱小的意思,还是让胡三爷帮着孟老头也弄了户籍,对这个半路阿爷,朱小还是十分孝顺。
这些少不得胡三爷帮忙打点。
当朱小看着身份户籍的时候,不免一笑。
别小看着小小的一个铁片,所代表的就太多太多了。
朱小把六个铁片拿在手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它们的分量。
把孟老头的找出来,“阿爷,这是您的!”
“我,我也有?”孟老头惊声问。
“不是说不麻烦了吗?”
这是朱小悄悄瞒着他做下的事情,所以孟老头一点都不知道。
这算是一个惊喜吧。
“阿爷瞧着可欢喜?”
“欢喜,欢喜的!”孟老头一个劲点头。
还有什么比这更欢喜的事情。
来到这个地方,他是想着,就这么做一个贱民,却不想朱小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谁说的,阿爷一路护我,便是最大的给予了!”
这一路走来,孟老头一直护着她,知道她有了身孕,更是比以往警醒。
也因为他是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坏心眼,她才敢跟他同住一个破庙。
“嘿!”孟老头拿着笑了出声。
整个人都开心起来。
朱小又看着方家母女,兰家母子,“今日你们都在这里,我有几句话也与你们说一说,人与人的相处,最基本的就是信任,如今我为主,你们为仆,是各自的命运,也是我们的缘分,能在婺城相遇,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打骂下人的恶妇,相对来说,我十分宽容,但你们也要记住,不要因为我的宽容友善,你们就觉得我好欺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我的底线就是不能背叛我,害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朱小的声音很轻。
四人都沉默着。
朱小把户籍铁片推过去,“你们的身份户籍就自己收着吧,如今我先相信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夫人?”方母、兰母诧异的看着朱小。
“今时今日,我落难在此,需要你们,你们便尽心些,指不定将来某天,我离开了这里,我便带着你们一起离开了!”朱小柔声。
她有种感觉,她不会在这个地方很久,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但离开之前,得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方母、兰母何尝不想离开。
哪怕朱小给的是一个永远没有希望的大饼,她们也愿意相信。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至少朱小给了她们一个大礼,良民的身份。
这便足够她们一辈子对朱小忠心耿耿。
人生在世,得讲良心。
“言尽于此,我们明儿一早就搬新家去,你们也收拾收拾!”
“是,夫人!”
要说高兴,还是方芝。
成了良民,她就可以嫁人,不用为人妾了。
对伺候朱小,更是尽心。
就算有点心思,但那些心思在朱小眼里,都是正常的,那个少女不怀春,有点想法才正常。
朱小要搬走,胡三爷、胡夫人给朱小践行,只是没想到县令也来了。
县令和胡三爷年纪差不多,对朱小也十分客气,有心问几句,朱小也说不上来。
“那日本来想到一点,可是忽然间又忘记了!”朱着,又问道,“若是皇帝的孙子,喊皇帝什么?”
“……”
“……”
胡三爷、县令都看向朱小。
“皇祖父或者皇爷爷!”县令道。
“哦,原来和咱们也没什么区别!”朱道。
县令、胡三爷不免失望。
等饭后,胡夫人送了朱小几大袋棉花,还有几斤蚕丝。
“棉花对咱们来说不稀罕,乡下妇人就能种出来,这蚕丝却极其贵重,你拿去自己翻一件袄子,再翻几件出来,给小孩子备着,你如今肚子这么大,怕是月份不浅,还是请个大夫看看,东街那个保济堂的大夫,曾经是京城皇宫御医,你可以去那边看看,还有产婆你也得早些准备好,找个有经验又会医术的,到时候免得手忙脚乱!”胡夫人柔声。
看着朱小年纪,和她没了的女儿年纪也差不多。
不免心疼几分。
“夫人,多谢您!”
胡夫人笑了笑,“若是不嫌弃,你便认我做干娘吧,我是瞧着你,越看越喜欢!”
“……”朱小愣了愣,却是起身,给胡夫人磕了头,“干娘!”
“好,好!”胡夫人连忙点头。
虽说是干娘,但到底因为这一声干娘,感情又不一样,更亲近了几分。
书房里,县令和胡三爷也在说话。
“大人瞧着如何?”
“却是有几分贵气,我当初在京城,也就路过,京城那些权贵之人的妻子姓朱的却是没有的!”
胡三爷闻言,心冷了几分,又道,“那你来婺城都八年了,那朱夫人瞧着也就二十出头,你不知道也正常,你是县令大人,总有路子,你想办法写封书信去京城,让人打听打听,谁家夫人姓朱,又走丢或者被人掳去……”
胡三爷说着,微微一顿,“但也得小心行事,万一真是某位权贵的夫人,又十分爱重,她在婺城的消息透露出来,恐为他招来祸端!”
“再怎么也没有咱们的人亲自走一趟来的安全,我家幺儿不是要进京赶考,让你家老六随着一起去,就做个书童,到京城后见机行事!”县令道。
“我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胡三爷叹息一声。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再说了去京城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在外面长长见识,若有机会建功立业,照样有出去的机会!”
胡三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