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笑,顾南七挑着宫灯走到男子跟前,尚未开口,便被他拥进了怀里。飒飒寒风中,他紧紧地抱着她,一点点圈紧了手臂,染了一襟的冷香。
微微蹙眉,她只觉林阮的身子冰凉,不知是不是晚风太冷,他的身子还有些微颤,如攀抱浮木般紧紧地抱着她,“林阮,你的身子很凉,是不是不舒服了?”
抱紧了她,林阮浅笑,忍痛道,“我没事……南七,你会……和我在一起多久?”
——她会背叛你的。
不曾多想,顾南七斩钉截铁道,“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相离,不相弃。”
“永远是多久?”
“……和你的生命一样久,直到你死,我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会在你死后,和你一起死……”声音渐进低了下去,顾南七缓缓道,“你一生孤单,遇到我绝不会再孤单了……”
闭眼,林阮的声音仍是淡淡,“南七,万一有朝一日黑暗复杂,你……”
将他的话打断,顾南七只是笑,“现在快乐就好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黑暗复杂么,无所畏惧便是了,坚持而已。”
如同,那只锦盒。
“林阮,我很快乐!”她看似在笑,却又是那样认真,“此生,得幸嫁给你,便是最大的快乐了。往后纵是天塌地陷,举世皆非,我也会生死不离,同你一起走下去!”
“……一言为定。”一瞬,林阮的声音轻极了,低微的,像是梦呓,“南七你千万不要欺骗我,不要骗你所爱的人。”
——两个月内,她会背叛你!哈哈,好可怜呐!
一直,他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就算她对别人说的话和对他说得相冲突,他亦是相信她。至于其他,他宁愿相信是别的目的或者苦衷。到了一定的时间,她不会瞒着他,会告知他实情。
可是,她虽可以骗他千千万万次,独独这次不能骗他。有些事情,他根本承受不起,也输不起。
“不要骗我……”身子抽疼,他疲倦地几乎睁不开眼睛,可仍是要说出口,“南七,我要让他知道……不止你快乐,我也快乐……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要让他知道,我和你……永生永世,不相离……不相弃……”
他是谁?
皱眉,顾南七一瞬似乎有些明白了,心脏猛的便是一阵刺痛。抱着她,林阮的身子亦是越来越沉,压得她有些承受不住,“林阮?”
“南七,好累……我们一起休息一下吧。等到休息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吧……我不是九殿下,你也不是沧澜尊主……什么都是好的……你也不会背叛我,我也不会……不会这么脏,不会恨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会乞求母亲的爱……不会觉得对不起你……死么,我一直不觉可怕,甚至向往。呵……可是遇到了你,我因南七而活,南七因我而生……可为何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你?……如果,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这么爱你,我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南七,对不起……不能,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我死了……你要怎么办?我好脏,满身的罪孽……定会下地狱吧。可若真是见了阎王,我一定要问问他,我一生不曾做过坏事,也不曾愧对过谁……却为何要我活在痛苦里……”
眼里尽是泪水,顾南七没有哭,仍是强忍着笑,“好啊,那就休息一下吧。等到明早一醒来,什么都是好的。”
心脏抽紧,一缩一缩的,他弯下腰去,胸口一阵阵往上涌着腥甜,体内最深处抽搐着剧痛!终是痛楚地闭眼,他将全身的力量压向了女子,怠倦了眉眼。若真有神的话,那我求求你,就算未来再痛苦,再曲折……也不要带走我的她,不要让我……再是一个人了……
南七,
千万不要背叛我……
要不然,我会更早的死去。
……
灯火通明的房内,林阮蹙着眉沉沉地睡了过去。伸手欲给他脱褪身上的衣锦,顾南七蓦地一顿,怔怔地看着男子衣襟上的血液。那一瞬,她终是明白了他方才为何要抱她,他不想叫她看见这些斑驳的猩红,会觉得……很脏,全是罪孽。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绝提落下,她咬牙,强忍着痛楚将他的衣锦褪下,而后拿热毛巾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只闻他梦中的苦楚,“……小心……”
小心什么?
一声叹息,她觉得她跟林阮在一起应该有半辈子那么长了,可其实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她真是有些怕了,怕师父……可为什么不能一夜间和林阮白头到老呢?一夜就白发苍苍,尘埃落定。
那个时候,一切都有了结局,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未知的痛苦和变故,再也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把他们分开……一切都是好的。
林阮,
等你醒了,
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日已正中,他终是缓缓地睁眼,双眸如墨,噙着点点刚醒转时的迷蒙。忍不住咳了几声,他有些疲乏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衣锦早已被人换去……
满是绿意的庭院,昨日的寒风骤雨不复,又是一个丽日晴天。起风的时候,那株合欢树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的花瓣。树下,但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拿着花锄忙碌,点点阳光倾泻在女子的脸上,勾勒出了完美的侧影。一颗颗花种从她手里落下,她旋即又握紧剩下的,像是将最珍贵握在手里。
察觉到了林阮的视线,楼下,顾南七仰头看向男子,眉眼弯弯的笑,“早上陈管家整理仓库的时候,发现了好些兰花种子。你下来,这么好的天气,我们一起种花吧!我不懂花,可是陈管家说,等到明年这个时候,这些兰花会开满整个园子!”
眨了眨眼睛,林阮蓦地笑得妩媚,那样美丽又遥远的笑,直直映入了女子的眸里。
“好,种花吧。等到明年,收获一园子的香气……”
骄阳和风,他们小心翼翼地播种着花种,偶尔会因为坑大坑小,水多水少而斗嘴,可是只消她抓挠他的小腰,林阮立刻会笑得软了腰肢,惟妻命是从。整整一个下午,他们沐浴在漫天的骄阳下,笑声染化了整个园子。
“这一朵小黄花送你啊。”随手摘了一朵花,顾南七将它插到了男子的发丝里,当下便笑弯了眉眼,“好姑娘啊,真漂亮。”
脸色有些黑,林阮不依不饶,“以后还会送么?一天一朵。”
“园子里的花可没那么多,你莫要辣手摧花了。”
“怕什么,再种便是了,就像壁虎的尾巴,总会长出新的来。”
“……但愿,幸福也是啊。”
——这样,就可以永远幸福了。
——永远。
那一日的午后,天空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且不去问它将来如何,只问此时此刻。
于是所有的春天都在那一瞬绽放。
那一日的黄昏,夕阳斜照,彩霞斑斓。
晚风抚过两人贴在一起的发丝,满园的花儿随风轻轻起伏,醉人的香气。
即使长生不死,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跪倒任我差遣,却也比不上那人在某个午后浅浅的微笑来得骄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暖了岁月。
只此,世间再无第二人。
徐皇后惨死一事已过数日,中原四国的舆论却是不休,甚至一浪高过一浪。谁承想素来高贵的九殿居然会变态到分尸的地步,莫怪徐家失势后,他一直按兵不定,却原来一直在忍耐!如此有违人伦的做法,着实让人胆寒不齿!
苍流朝堂,诸位皇子大臣亦是惶惶不安,如此态势,他们到底站到哪边是好?若是站在皇上一边,九殿权倾天下,会不会打击报复他们?可若真站到九殿那一边,他们又听说事发当晚皇上曾当着宫人的面训斥过他,如此破天荒的苛责,倒是第一次。皇上是不是厌弃九殿了?故而想要借题发挥解了他的权威,就如同徐家那般一夕失势崩毁!
……
不同于外界的哗然,九殿的别院仍是素日的宁静,下人们忙活着各自的活计,谁也不去乱嚼那舌根子,皇子妃一事已然是最好的例子。整整四日,林阮兀自在别院调养身子,从未进宫谢罪。
眼见如此,林志茂有些沉不住气了,七日之限已过大半,这父子反目的局面要如何缓和才是?无法,他私下里派了好些臣子去别院,表面上是探寻九子的病情,可也无非是想探探他的口风,谁想三批臣子皆是吃了闭门羹!
“守卫说九殿下仍在静养身子,不便见客。臣等无法,有负圣恩。”
看着眼前的几名臣子,林志茂皱眉不语,却也不能怪谁。追根溯源,是他那晚太过冲动,非但说话太绝,而且还将九子激到病发咳血!可话又说回来,如此境地,他又能怎么办呢?
“徐氏的死因,提刑司可查出来了?”
闻言,赵仵作据实以告,“尚未。”
不由蹙眉,林志茂有些不满,“平日里再难的尸检你们不也最多三日便可得出结果么?而今都过去四日了,何来尚未一说?”
面不改色,赵仵作道,“此次的尸检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徐氏的尸身太过怪异。卑职当差足有十几年,却也未曾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从尸检上看,徐氏生前没有什么大的疾病,身上也没有致命的伤痕,而且看她死后的神色,亦非是惊悸而死。所以卑职和数位同僚研究了数日,也没定断出徐氏的死因结论,而且她虽是死不瞑目,可我们怎也闭合不上她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睁了四天。”
闭不上眼?何曾听过如此说法,林志茂皱眉揶揄,“如此说来,徐氏的死因确实诡异。呵,难不成是那些厉鬼索去了她的性命?”
闻言,赵仵作有些尴尬,于一名仵作而言,鬼怪之说着实是无稽之谈。可徐氏的死因又是如何?欲言又止,他终是低下了头去,不做任何反驳。
片刻的死寂,林志茂只觉烦躁,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拧眉,他有些不耐地冲众人挥手,“算了,时候不早了,朕也要安歇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
听得出男人的不满,众人皆是悻悻地转身而出,殿外的早已是漆黑一片,廊道上盏盏宫灯高挂,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正欲下台阶,众人蓦地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喊,不由扭头,但见提刑司的张义大步冲他们跑来,“赵大人且留步!”
闻声,赵仵作却步,“张大人有事么?”
“您总算是出来了,卑职等了您好久了!”
闻言,其余的大臣旋即朝二人告别,兀自离去。待他们走后,张义将赵仵作拉到偏角处,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事?”
确定周围没人,张义惊惶道,“徐皇后的尸体不见了!”
不见了?惊得不轻,赵仵作瞪眼,“什么时候?”
额上尽是汗水,张义心有余悸的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就在半个时辰前,我和另外几位大人原本打算去验尸房再次研讨徐氏的死因,可谁想门锁一开,里面的尸体却是不见了,通风的窗户倒是大开,想来她是从那里出去的。更诡异的是……”
一瞬的结巴,张义胆寒,“更诡异的是地上居然有徐氏的血脚印,一串一串的……就那么一直走到窗户那边,然后就不见了!哎呀,赵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场面真是吓坏我们了!”
蹙眉,赵仵作忍不住低喝,“莫要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一个已死之人,她还会自己走路不成?什么血脚印,开窗户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依我看,一定是有人将徐氏的身体盗了出去,想要阻挠我们验尸!”
有理!
心下的恐惧稍稍平复了些,张义点头,“不无道理,可……可那装神弄鬼,想要阻挠验尸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意味深长,赵仵作却也不点破,只晓得那人十有是九殿下!指不定是他怕提刑司查出什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徐氏的尸体盗走!先是分尸,再是盗尸……指不定徐氏也是他杀得!
为难极了,张义险些哭出来,“先不管是谁,总之丢尸一事事关重大,好歹徐氏原来也是个皇后!这万一……万一叫皇上知道了,可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摇头,赵仵作有些无奈,“能瞒一时是一时,为今之计得赶紧将徐氏的尸体找回来。”
“对对,得找回来。”握拳,张义低声喃喃,可去哪里找呢?不经心地扭头看着四周,他蓦地双眼圆瞪,骇然地瞪着前方,兀自发着无意义的喊声,“鬼——鬼!”
不明所以,赵仵作皱眉,“张大人,你怎么了?”
“跑——快跑!来了!徐皇后来了!——”歇斯底里的喊出声,张义只觉身子发软,腿脚更是不听使唤,顷刻便瘫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男人满脸的骇然,终是从嗓子眼里爆出了惊惧的喊叫,惊得宫廊里的侍卫纷纷扭头看向这旁——
“鬼啊!鬼啊!”
鬼?听得清楚,在场的众人皆是顺着张义的视线望去,登时全都刷白了脸色。惨白的月色下,早已死去多日的徐皇后竟是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一步步朝众人走来,双眼凸暴,她猩红着眼睛扫过所有的人,满是腥臭的嘴里发出可怖的笑声,“咯咯……”
——徐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