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了近十年的德妃病死了之后反倒是得了许多人都得不到的恩宠。
追封皇贵妃啊。
哪怕是得宠的妃嫔死了之后最多也只会晋升一级,以示哀荣,向德妃这种失宠多年,只生了一个公主的妃嫔却一连升了两级,足够震惊后宫了。
便是御史那边也炸开了锅,像是要彰显自己存在似得,一个劲地上书言皇帝此举尤为规矩,这些年来皇帝的权力是越来越集中,以致于一帮御史都成了摆设,在政事上头一帮御史没有存在感,眼下难得有个有违宫规的事情,又没牵涉到政事,想着皇帝总该给御史一个面子吧,可结果却出乎他们预料。
皇帝勃然大怒,将闹的最凶的几个直接下了大牢了。
哪怕是在政事上头,皇帝都从未这般发作过御史。
现在就为了一个死了的后妃追封一事竟然这般大发雷霆……
德妃?
德妃不就是太皇太后宫里面出来的小宫婢吗?哪怕是得宠的时候,也没传出皇帝为她违背后宫规矩的,却在她死了之后,让她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因为太皇太后的人?
还是皇帝对这位德妃娘娘情深义重?
若是为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薨逝之后,德妃该更加得宠才是,若是情深义重,这些年皇帝大权在握,喜欢一个后妃便宠着就是,哪里需要不理不睬这么多年?
为什么?
怕是要接这件事来清洗朝堂了!
秋猎遇刺一事至今还没有个明确的结论,虽然有传出是崔家余孽做的,可崔家都灭了这么多年了,真要报仇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更不需要让那位崔家大小姐在前些年做出那样有辱祖宗门楣的事情来!
所以,这朝堂怕是要乱了。
宫里面皇贵妃的丧仪,便是在这种压抑紧张惴惴不安的气氛中进行的,这时候,保全身价性命的法子便是不要忘宫里凑,可依照规矩,皇贵妃的丧仪,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勋贵宗亲都得进宫祭奠,当然,有心打探消息的,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此时,皇宫里头群魔乱舞。
芳华殿哪怕是盛宠的时候也未曾这般热闹过,哭声一片一片的,好像里头灵堂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至亲至爱之人。
这便是皇家的威严。
哪怕无亲无故,都得哭的更死了爹娘似得。
四公主周玥一声重孝跪在了灵前,脸色憔悴而苍白,目无表情,双手僵硬地一张一张往火盆里头投纸钱。
而在灵堂的大殿里头,跪了一地的皇子皇孙。
这排场便有些违制了。
皇贵妃的丧仪,皇子是该来祭奠,但是守灵却是皇后才有的规格,只是皇帝不知道是真的伤心欲绝要补偿德妃,还是故意将所有儿子都弄进宫里来,便下了旨意,让皇子皇孙前来守灵。
御史并非无理取闹。
皇帝是太过了。
安王跪在最前头,虽然尚未被立为太子,但是元后所出,且在崔皇后被废之后,他便是唯一的嫡子,又是嫡长子,皇族的男人里头,除了皇帝便属他最尊贵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自己跪在最后面去!
不!
他压根儿便不应该跪在这里!
德妃只是皇贵妃!
只是皇贵妃!
她还不是皇后!
他身为元后所出的嫡长子,让他跪在这里守灵是对他的羞辱,更是对他母后的羞辱!
父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
那阴沉狰狞的脸色,更像是来讨债报仇的。
其他的皇子脸上也不好看,不过他们的不管是死了的活着的,位分都比不上眼前棺材里头躺着的那一位,所以也勉强能接受。
但是,自己没关系,得为他们头头抱不平啊?
尤其是安王殿下。
而另一拨人,也抓住了这一点,开始嘲笑攻击了。
“大皇兄可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却要在这里给一个皇贵妃守灵哭丧,父皇可真的宠爱这位德皇贵妃娘娘啊。”
“就是!德皇贵妃福气可真好,我母妃可就没这么好福气了。”
“这德皇贵妃就生了四皇妹一个,父皇让大皇兄带着我们来守灵,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有什么打算?”
“以往后妃没儿子的,不都喜欢过继的吗?”
“过继啊?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过继给皇贵妃当儿子了。”
“我们生母出身低微,哪里有资格过继给皇贵妃当儿子?”
“就是你生母长生低微!”
“我好像记得四皇兄的生母也就是四品官员的女儿。”
“老七你们的母妃好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一县令的女儿,还是庶出的!”
“好了好了,皇贵妃灵前你们吵什么?在这里除了大皇兄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过继给皇贵妃当儿子的?”
“大皇兄啊!那过继了之后,大皇兄岂不是不再是嫡长子了?”
“长子还是,但不是嫡了。”
“你们闭嘴!”生母出身最卑微的八皇子吼了出声,自然是维护自己阵营的老大安王了,“大皇兄是父皇的嫡长子,你们脑子有病赶紧去治!”
过继嫡长子给一个妃嫔?
父皇疯了吗?
全天下人疯了父皇也不会疯!
“你说谁脑子有病了?”
“就说你,怎么了?!”
两派越吵越凶了,把这当场菜市场似得,闹到了最后剑拔弩张的,就要动手打起来了,而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平王站起身来,声音冷静且冷漠地说道“各位皇兄若是不怕父皇怪罪的话,那就继续吧。”
一句话,便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去。
众人顿时停了下来。
五皇子冷笑“九弟这是在教训我们?”
“不敢。”周琰道,“我只是在提醒。”
“你——”
“二弟若是不想父皇再龙颜大怒的话,便让你的人消停下来。”一直沉默像是完全置身之外的安王终于开口了。
二皇子笑了,“大皇兄这是什么话?大伙儿都是亲兄弟,什么我的人你的人的?再说了,兄弟们不过是争论的有些激烈罢了,怎么就惹来父皇龙颜大怒呢?”
“这里是灵堂……”跪在了最后的九皇子怯怯地开口,说完话便遭了好几个杀人的眼光,顿时便将头缩了回去。
“六叔……成儿害怕……”皇孙们也开口了。
安王挺直着背脊端正地跪着,“各位皇弟若是不想惊扰了皇贵妃,便继续吧。”这话一出,安王一派的自然便不再闹了。
二皇子一派没了对手,自然也消停了。
二皇子笑道“大皇兄还真是心胸宽广,只是不知道母后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呢。”
“听令父令,抚慰父心。”安王说道,“我母后若是知晓,自然会心怀宽慰。”
“呵呵……”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让皇帝知道后惹恼了皇帝,众人便真的消停下来了,但这一争吵足够让宫里多了一项谈资了。
而皇帝有意为皇贵妃过继儿子,而人选很有可能是安王这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似得,一下子传遍了皇宫。
不管是宫里的人还是前来祭奠的众人,都知道了。
慈安宫
这是后宫除了皇帝的地盘之外没有挂上白幡的地方了,也是唯一没有丧礼晦气的地方,不过里里外外也还是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因为太后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随时都可能爆发。
德妃是这皇宫里头唯一太皇太后残留下来的痕迹,太后这些年没直接抹杀干净已经是念在她给皇家生了一个公主的份上,大人大量了。
当然,实际上其实还是一下子将人弄死了不够痛快。
但,她起码让她苟活了这么多年,最后甚至还给她女儿指了一条明路!结果她死了,竟然还恶心了她一把!
皇贵妃!
她一个下作的东西哪有资格追封皇贵妃!
皇贵妃是什么?
是可以代替皇后掌管凤印执掌后宫的!
是棺椁可以进入皇帝的地宫与皇帝合葬的!
那样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
皇帝是喝了汤鬼迷心窍了!
太后已经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了,“老四那个蠢货!”
“可要压一压这消息?”
“压什么压?”太后冷笑,“皇帝不是想要补偿吗?那就让他补偿到底!那小贱人的确缺一个摔盆的儿子,他既然这般看重她,就给她一个就是!”
“可是安王殿下……”
“那也是个蠢货!”太后继续冷笑,“堂堂嫡长子,又有他那个死鬼生母的情分,竟然连个太子之位都弄不到手!要他何用?!”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太后,这些年安王殿下对您还是孝顺的。”
“哼!”太后冷笑,“若不是哀家这副老骨头对他还有些用处,他会费尽心思孝顺哀家?!跟他那小家子生母一样上不了台面!”
唐氏那窝囊东西堂堂皇后也压不住那崔氏,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给崔家弄没了,这样窝囊的东西生出来的孩子,哪里能干的了大事?!
“让他们闹!皇帝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反正这后宫也安静了那么些年了,也是时候热闹热闹了!”
说完便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头“邵氏的情况如何了?”
“都好。”方嬷嬷回道,“太医说龙胎十有是个皇子。”
“那就好。”太后颔首,脸色有些阴沉,“让人照料好了,一点差错也不能出!哀家要看着哀家的小皇孙平平安安地出生!”
“是。”
“告诉邵嫔,只要她平安诞下皇孙,哀家绝不会亏待她!”
“邵氏能得太后眷顾,实在是十世修来的福气。”
太后脸色稍稍好转,可一听到外头的丧乐,顿时又阴沉了下来了,就跟要来暴风雨似得,“皇帝是老糊涂了吗?!都冷落了这么些年了,现在来补偿什么?!还补偿一个皇贵妃的位子?他怎么不直接将人追封为皇后?!”
“太后息怒。”
太后直接砸了茶盏,“去让他们给哀家停下来!哀家还没死呢!”
方嬷嬷挥手让旁边的小宫女去,然后上前两步,低声道“太后,陛下并非重情义之人,尤其是对后宫。”
这话成功让太后冷静下来了。
“德妃当初得宠大多是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方嬷嬷继续道,“哪怕是德妃最得宠的时候也没见陛下为她违制,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再深的情分也淡了。”话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愧疚,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的陛下可从来都是铁血心肠的……”
“放肆!”太后怒喝道。
方嬷嬷连忙跪下“奴婢该死!”
太后也就骂的厉害,却也没真的想将她怎么样,自己的儿子她自然也知道是个什么德行!冷心冷肺的连她这个把他生下来的生母有时候都觉得胆寒!他会为了冷落一个后妃而愧疚,以至于做出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来补偿?!
除非他疯了!
不!
就算是他疯了也不可能!
更不可能见了德妃那贱人最后一面便鬼迷心窍!
“去查查皇帝和德妃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是。”
“还有!”太后咬着牙,“让人将四公主和定国公世子窦章的婚约散播出去!既然要热闹了,那就不妨在添一把火!”
“是。”
……
交泰殿内静悄悄的。
相对于后宫的喧闹,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皇帝为皇贵妃做的不仅仅是追封还有让诸皇子守灵,还罢朝了,这只是在太皇太后薨逝的时候出现过,哪怕是当年唐皇后突然殁了,皇帝也还是如常上朝。
这德皇贵妃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竟然让皇帝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世子爷,陛下就在里头。”
窦章脸色不佳,倒不是因为被困在宫里哭灵而撑不住,而是皇帝这闹的也太过了,如今还将他宣来了这里。
他到底要做什么?
窦章环视了一下周围,在后宫长大的自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后宫的一处宫殿罢了。
若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便是这里离慈安宫很近。
“世子爷……”黄公公忍不住催促,语气已经很不好了,“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窦章扫了他一眼。
黄良哪怕觉得窝囊可也还是心里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陛下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还有,陛下心情很不好!”
他再在这里磨蹭,小心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