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香月堂的牌匾便由八个壮汉抬进了店面。
掌柜虽然没使力气,可是手舞足蹈的指挥了一路,生怕牌匾有什么损伤,也是劳心劳神的很。这一次,店中的老板都跟着来了,也带了两个壮汉一边一个抬着裱框好的笔下亲笔跟在牌匾后头进了香月堂。
二人笑呵呵的打量了一番,才对大堂之中的秋净远说道“请问这位郎君,我们是来送牌匾和陛下亲笔的,请问……”
秋净远看了看牌匾,便客气的招呼二人坐下稍等,连忙上楼叫了夜皎月。“长嫂,送牌匾的来了。”
夜皎月弯起唇角笑了笑,“走,下去看看。”说罢她起了身,还戴上了神秘的围帽,才跟着秋净远走下楼去。
楼下等着的二人还准备看看这位能得到陛下亲笔赐字的幕后老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却看到来人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个围帽,围帽的薄纱之下还带着面巾,根本看不清长相,只知道是个女子。
可二人失望之余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施了礼。“久闻香月堂大名,久仰久仰!”
夜皎月尽量保持优雅,毕竟香料还是个很优雅高贵的东西,她可不能失了身份。“二位过奖了。”
说罢,她款步走向牌匾,壮汉连忙将盖在牌匾上的红布掀开。可她其实并不懂这牌匾做的到底好不好!
掌柜看了一眼老板,见老板直跟他使眼色,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个邀功的好机会啊!想到这里他立即上前,笑呵呵的介绍道“老板,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所打造的。您看看这分量,这成色!还有这字,是找了整个长安城里手艺最精湛、最有名气的张玉堂师傅雕刻的,尽一切能力让陛下的字体得以最大限度的还原!您在看这字上的颜料,这是掺着金粉刷上去的,为了不让牌匾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有所损伤,特地上了最好的琥珀油封上,保证日子再久,都不会有所侵蚀!”
夜皎月跟着他的讲解缓缓地点点头,又走到宇文邕亲笔所书的三个字那里。
掌柜连忙说道“陛下的字,小的找了十个壮汉日夜守着,绝对没有哪个手欠的动过!一丝一毫的损坏都没有!小的还原封不动的将这幅字裱框起来,当然了,用的也是最好的材质!您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拆解下来,再换,里头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纸屑,小的都没有去掉过!”
夜皎月淡淡道“掌柜有心了。那价钱…”
“不不不!一开始那位…”他想了想,只知道是朝廷官员,也不知道是哪个官员,便继续说道“那位大人光临本店的时候小的已经说过了,这可是小店的荣耀,哪能收钱,那不是太不厚道了?哪里还对得起陛下这幅字了!您尽管收下,日后还请…还请老板多多关照一二!”
夜皎月淡淡一笑,“我姓夜。”
“哦哦哦!夜老板,夜老板!”掌柜立马改了口。
夜皎月抬手朝秋净远招了招手,秋净远立即转身拿起两个小瓷瓶交到她手上。她递给制作牌匾的老板和掌柜一人一个,轻声说道“自然不能让你们白忙,既然你们说,这牌匾裱框绝不收钱,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们若不嫌弃,这是本店新制的香料,香味清雅,你们便收下吧。”
老板和那掌柜如获至宝,激动地收下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夜皎月看了看店门口挤满的人群,又看了看殿内已经布置的差不多的陈设,对秋净远问道“王郎君那边有消息了吗?”
秋净远立即说道“老板,您说的是琅琊王氏吗?”
门口围观的众人纷纷发出了感叹声。
“是啊,他那边怎么说?”夜皎月理着围帽的薄纱姿态悠闲的问道。
秋净远余光瞥了门口一眼,声音洪亮的说道“王郎君前些日子特地赶回了琅琊,今日一早传来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说是再追加十万两的订单。信上还说,既然陛下将皇宫之中的香料单子都交给您,那以后琅琊王氏的所有香料,也想拜托您多多费心。”
“哎,怕是要忙不过来呢。”夜皎月装腔作势的一副为难状,叹着气上了楼。
秋净远憋着笑跟着她上楼,一进屋就见到夜皎月将围帽扔在一旁,咯咯咯的笑。
夜皎月见他进来,便笑着说道“你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通!”
秋净远以前并未与还是秋静玥上身的她有过什么接触,所以并未发现异常,见她这样说,便摇摇头说道“王郎君本来就来了信的,信上内容大多也不是我信口雌黄。我只不过是把他说的琅琊王氏自用的香料订单都交给咱们,改成了既然陛下都将皇宫所用香料订单交给了你,琅琊王氏也要如此。”
“可你这一句话,我们店就更有名了!”夜皎月欢喜不已。
“三郎君,楼下有位娘子找您。”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报。
可秋净远还没等转过身来,便已经听到门外乱糟糟的声音。不稍片刻,薛世雪便冲了进来。
本来梨花带雨的薛世雪一进屋,便看到了坐在垫子上的夜皎月。她们并未谋面,并不知道夜皎月与秋净远是何关系,只知道二人共处一室,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她本来满心希冀的心沉了下去,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庞。
夜皎月一看这个情况,连忙站起身来解释道“薛娘子,千万莫要误会,我跟你们家秋净远可没有丝毫关系啊!”想了想好像也不是没有丝毫关系,可是又不好说,唉…就先这样吧!
薛世雪可不信,她只信自己的眼睛。他绝望的看着杵在原地也不来安慰自己的秋净远,啜泣着问道“净远…你变心了吗?”
秋净远神情淡然,杵在原地也不说话。
夜皎月看着着急,心里知道秋净远并不喜欢薛世雪,当初不过是利用,如今他近乎看破红尘一般,连仕途的事情也不上心,自然不想再对薛世雪装下去。这样一想,连忙上前对着秋净远的后背就是一掌,“想什么呢?你未婚妻都跌倒了,也不上去扶一下!”
秋净远被打的突然,根本没想到她会动手,错愕的转身看她。
夜皎月急的眼珠一瞪,低声斥道“我跟你说话呢!”
秋净远见她的神色,与长兄斥责他的时候如出一辙,竟有些略微失神。
薛世雪见状误会更深,只当是秋净远深情的与那女子对视,心中一片死灰。“好,是我太傻,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是纠缠不休的女人,你既然如此,我们从此便老死不相往来。”
“别别别!薛娘子,你听我说!”夜皎月急得够呛,秋净远却一言不发,急的她赶紧上前拦住了薛世雪。
“你别碰我!”薛世雪甩开她的手,“你还想羞辱我不成?!”
“不是!”夜皎月实在没办法,便将她拉到一旁。她的身体在秋静玥在的时候长期练习骑射,力气虽说不能与强壮男子相比,可是却比女子要大很多。她这一拽,长期忧心忧神茶饭不思的薛世雪根本无法脱身,踉跄着就被她拖到一边。
夜皎月让伙计将门关上,才小声说道“薛娘子我问你,为了秋净远,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
薛世雪一听这话,倔强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想要保住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夜皎月见状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秋净远未过门的长嫂,我在这做生意不想让别人知道,免得他们说我靠了秋府的关系!我是他长嫂,我能跟他怎样?”夜皎月说到这,瞪了一眼仍旧杵在那里的秋净远,继续说道“就他那副呆样,你拿他当宝贝,我可看不上!”
薛世雪听她这样一说,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不懂事了。”
夜皎月无所谓的笑笑,“你不明情由,误会实属正常,现在说开了便好。对了薛娘子,这件事你出去不要对别人说啊!别人只知道净远是在这里学习做生意的,谁都不知道幕后老板是做什么的,我不想给秋府添麻烦,你也是要做秋府儿媳的人,你应该懂的。”
薛世雪的面色有了一丝红晕,瞧瞧瞟了秋净远一眼,咬着嘴唇点点头,“我不会说的。”
夜皎月放下心来,扶着她坐到垫上,给她倒了口茶,才问道“薛娘子,其实我们一直在催你祖父,谈论你们的亲事。可是不知为何,本来谈的好好的,这段时间你祖父却突然只字不提你们婚事的事情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薛世雪听她一说便想起了自己本来的来意,泪意也跟着涌了上来,她用手帕擦着眼泪说道“今天我爹告诉我,祖父说不让我嫁!”
“为何?”夜皎月蹙起眉头,这两个人都生米煮成熟饭,薛功成还硬拖着是何用意?!
薛世雪想了想,有些不敢说。可她犹豫了半晌,发现如果不说,就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了。前几日才听嬷嬷们说起,一直不来月事,就有可能是有孕了!她的月事这个月已经拖了很久,若是真的有了,祖父一定会让人灌她喝下红花药汤的!
“祖父…祖父他说,秋家接了陛下给的那样棘手的事情,做不成一定会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候我若是嫁过去,薛府肯定会受牵连!还说…还说……”她哽咽着擦了擦泪水,才继续说道“若是我…就让我喝药……呜呜呜…我好害怕,我实在是好害怕,我没别的办法了,听说净远现在在这里学做生意,才让珠珠假扮我撑一会儿,我偷跑出来的!”
夜皎月见她哭的伤心,自己心里也不舒坦。薛府再怎么可恶,她也总是无辜的,是秋净远利用了她伤害了她,不能再让她受到别的伤害了!
她思前想后,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便说道“我有个主意,说出来你们先别急。”
“你说!”薛世雪此时就如同无头的苍蝇,谁若是有主意,哪里还管中不中听?
夜皎月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还是棍子一般杵在那的秋净远,说道“找人到外面说你已经有孕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劈到了薛世雪头上,她傻愣愣的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额?”夜皎月不解的抬起头,却突然间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珠子看向薛世雪的肚子。
薛世雪也回过神来,慌张的捂住肚子,垂下头不敢看人。
夜皎月闭上眼睛一拍脑门,长叹了一声,又眯着眼指了指也已经目瞪口呆的秋净远,说道“你啊你啊!”
薛世雪自觉没脸,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哭着求道“你是他的嫂子,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若是被祖父知道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我喝下红花的!”
“……可思前想后,我还没有更好的主意。可刚刚我说的那个,对你来说伤害太大了…哎?!”夜皎月突然间有了个主意,立刻说道“世雪,不如这样,我直接让…让秋大人去求陛下!”
秋净远蹙着眉,觉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嫂子,您别闹了,这等小事去烦扰陛下,不怕陛下震怒吗?”
“你是莲美人的亲兄,你的婚事也不能说是小事啊!不是都说莲美人深得圣心吗?”夜皎月说道。
“如…如何求?”薛世雪如今只关心自己如何才能嫁给秋净远,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夜皎月看她慌张的样子,便说道“我见你这样怕是藏不住什么事,你只当今天没来过,怎么来的怎么赶紧回去。这件事情我会尽量帮你,但你一定要做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确定自己有孕吗?”
薛世雪摇摇头,“我…”她羞涩的看了看秋净远,小声说道“我那个很久没来,听人说…很久没来可能就是有了。”
夜皎月思索片刻,对秋净远说道“净远,你叫个面生的伙计去请云大夫来一趟,别来香月堂,我现在就带着薛娘子去天远客栈。”
“好。”秋净远知道事情不小,也不多问,直接就出去找人。
夜皎月用围帽将自己和薛世雪围得严严实实,从后门出了香月堂,来到天远客栈,开了一间上房。
不久,云大夫便来了。
他看着床榻上的床幔重重垂下,只露出了一只手,屋里站着的女子也是严严实实,心中便以明了了个七七八八。他也不多问,上前便为她号了脉。
过了半晌,夜皎月有些等不及,便开口问道“大夫,如何?”
云大夫撤下手指,神情严肃的说道“娘子是喜脉。”
夜皎月此刻都说不出自己是喜是悲了,连忙谢过了云大夫,说道“云大夫,您的人品是出了名的,多余的话自是不用我多说。”
云大夫淡然的笑了笑,“老夫明白的。”
夜皎月让伙计送云大夫走了之后,便带着薛世雪偷偷出了客栈。“薛娘子,你速速回府,剩下的事,我会竭尽全力。这毕竟关系到两家的颜面,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今日你哪都没去过,什么都没见过,知道否?”
薛世雪此刻已经没了主意,面前的人肯帮她,她自然感恩戴德。她狠狠的点点头,说道“谢谢你,我…”说着眼泪便又涌了出来。
夜皎月忙安慰道“别哭,看你,你怀着孩子哭不得,速速回去,我不送你了,我要赶紧去找秋大人救你,知道了吗?”
“嗯,你真是好人,你们秋府的人都是好人!”薛世雪本想止住哭泣,可哪里受得了控制,哭的愈发凶了!
劝走了薛世雪,夜皎月又折回香月堂。
秋净远见她回来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夜皎月叹了口气,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你要当爹了。”
秋净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感,心情复杂的垂下头不说话。
夜皎月蹙蹙眉,见他这副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不由得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警告道“我告诉你,那是你的孩子,你是个男人就给我好好振作起来!我得赶紧回府去处理你这事儿,你好好在这看店,知道了吗?”
秋净远抬眼看了看她,觉得眼前的人简直就是他长兄的翻版,教训人的语气如出一辙,不由得觉得有些古怪。以前虽说跟她接触不多,但也不是没见过,以前她仿佛并不是这个性子,寡言少语的安静得很,怎么自从上次在店里晕倒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跟长兄原来还无二致,而长兄倒是沉静了。就好似…两个人对调了魂魄一般。
他沉吟了一会儿,不禁嘲笑自己异想天开,他抱拳应道“是,净远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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