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当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满满都是人。陛下亲征,这是怎样的盛世?这次随行宇文邕的,全都是强兵猛将。出征之前就已经订好了各种出兵方案,来确保万无一失。
临行之前,秋静玥又建议皇帝将以前的战俘全都解除了奴籍,让齐国的人都知道大周皇帝的仁德,赚足了百姓们的口碑,也为日后平定齐国打下基础。
秋府门前,一身劲装布衣的文官秋静玥和一身银色铠甲的武官秋静凉,双双跪下,给秋枫和秋李氏磕了三个头。门前的二老流着泪,心中万分不舍。可是此等国家大事,又岂是他们能左右的?
与二老别过之后,夜皎月和墨兰儿儿才双双上前,墨兰儿儿红着眼什么都说不出,刚一开口泪已先至。
夜皎月强忍心中的酸涩,为秋静玥理了理衣裳,轻声道“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你好好保重。”
秋静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是,巴州空气潮湿,注意身体。”
时间紧迫,大军已经集合,传令的将士来了一拨又一波,已是不能再拖。秋静玥紧紧握了握夜皎月的手,又带着秋静凉给父母深深地作了揖,便上了战马,朝着行军队伍的方向打马而去。
走到拐角处,两兄弟忍不住回了头,看向秋府门口的一干人,心中酸楚。亲人们啊,等着他们,他们一定凯旋而归。
公元576年,大周皇帝宇文邕北联突厥、南和陈国,发起攻灭齐国的战争。
大军一出长安,夜皎月便辞别秋枫夫妇,踏上了前往巴州的马车。跟随夜皎月一同离开长安的,还有墨竹君。
“先生,您真的不用跟着我一同去往巴州。巴州自古道路艰险,刁匪横行,您身体又不好,真的不用费心跟着我折腾这一趟。”众人行过一段路程,暂且停下来休息,韩皎月又一次忍不住开口。
墨竹君白皙修长的手指掰断了一根干树枝,优美的抛出一个弧度将树枝扔入火中,才淡淡道“我再说最后一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夜皎月当然知道这是秋静玥拜托了墨竹君,可是墨竹君身体不好她也有所耳闻,若是这一路颠簸再把他身体拖垮了,自己岂不成了边上那十几号盯着自己的高手眼中的仇人?
墨竹君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低声道“饿了就吃干粮,盯着人家娘子虎视眈眈个什么?”
话音一落,包括宫悦竹在内的所有随侍高手连忙别开了脸。他们心中却又不满,墨竹君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这是自小便带在身上的莫名顽疾,家族遗传所致。前几代先主都是英年早逝,所以他们都是精心呵护着墨竹君,生怕有个闪失。可如今墨竹君却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准备翻越难于登天的蜀道,只为随时给那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出主意,这简直太过分了!
墨竹君看了会儿篝火,便觉得有些无趣,转头朝四周看了看。随行的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搭帐篷的搭帐篷,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只有自己和夜皎月无所事事。
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无意间发现了不远处有一棵红枫。他踱步走到红枫下,背着手看着树上的红叶出神。
此时并不是枫叶变红的时候,所以在这万绿丛中,这一点红尤其明显。
夜皎月也看到了红枫树,觉得新奇,便道“这样的时节看到红枫,倒很别致啊!”
墨竹君没有回头,只沉吟道“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挣扎罢了。”
夜皎月心中一痛,不自觉得联想到自己,半晌才沙哑着说道“叶必是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亦必是心有不甘。才在自己弥留之际,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将所有的美好都展现出来。也许它为的,并不是让谁记住,只是告诫自己曾经如此绚烂美好过,便再无遗憾。”
墨竹君长久的沉默着,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知道夜皎月这番话是在说她自己,可这种不甘心赴死又无可奈何,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多少个明天,只能尽力活好当下的样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
青娘走到宫悦竹身侧,轻声问道“你说他俩在说啥?”
宫悦竹的耳力比青娘好得多,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却不知如何回答。那些话语听着就让人觉得堵心,只觉得一阵烦闷。“我哪知道!”没好气的说完,便转身拾柴。
青姐的脾气哪里忍受得了宫悦竹的冷语,立马嗓门就大了起来“不知道就不知道,对我吼个球!”
宫悦竹也不忍她,回击道“我不过说了句话,哪里就吼了?青娘,我忍你一介女流不与你一般计较,你别得寸进尺!”
“哎呀,给你能耐的!”说这话,青娘便开始伸手去推宫悦竹,“来啊,我今儿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你来啊,你来啊!”
“你”宫悦竹被气的小脸通红,“你别欺人太甚!”
“就欺负你了怎么着?整天给你得意的,我看你就来气!”青娘继续前进,一边靠近一遍还推推搡搡。
本来心情沉闷的墨竹君和夜皎月被他们两个闹的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无奈的看向那两个冤家。
眼看着宫悦竹被青娘步步紧逼,已经抵在树干上毫无还口之力、又不能动粗,那副憋屈样逗乐了看热闹的夜皎月。
墨竹君瞥了她一眼,便冲着树下的二人道“如此亲昵,不如我做次月老,成全了你们两个算了。”
得意洋洋、几乎贴到宫悦竹身上的青娘一愣,立刻跳开一步,大声道“主人您可饶了我,我这是在打架,可不是打情骂俏啊!”
“在我看来都一样。”墨竹君一脸的不在意,“你们也不用害羞,我们都是老相识了,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
青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宫悦竹白着脸有气无力的求道“主人您可饶了我吧,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啊!”
青娘一听便不乐意了,“怎么个意思?说我克夫不成!?”
墨竹君已经腻了二人的吵闹,“行了,要腻歪,就去我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都不管,若在我这,此刻起便安静下来,我头疼。”
一说头疼,宫悦竹一干人便立刻安静下来,神色慌张的看向墨竹君。墨竹君叹了口气,也不再理,转头对夜皎月说道“可会开锁?”
夜皎月完全没想到他的思维如此跳跃,怔忡一瞬才道“不会。”
“我这儿有个好玩儿的,你试试看解不解的开。悦竹,将九宫盒拿来。”
宫悦竹转身去了马车,将九宫盒拿出来递到墨竹君面前,墨竹君示意他交给夜皎月,便不再言语。
夜皎月接过九宫盒,翻来覆去看了看,道“先生,这就是墨家的机关术之一么?”
“初级而已。”墨竹君淡淡道。
夜皎月如获至宝,翻来覆去研究起来。墨竹君抬眼看了看宫悦竹,宫悦竹便心领神会,去马车上拿出了一本书交给夜皎月。“夜娘子可以参照这本书,必有助益。”
夜皎月谢过,便开始照着书研究起来。
青娘撇着嘴看了看宫悦竹,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服气,别说一个眼神,就是主人给她十个眼神她也是不明所以。
墨竹君看着青娘的反应,唇角微微勾起,想要撮合这两个人的心思更重了。
一行人长途跋涉的月余,才到达巴州。
这一路上,山高水深、贼寇横行,还好墨竹君一路随行,身边护卫众多,才没让无数的山匪将夜皎月掠去做了压寨夫人。
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夜皎月再也不敢说大话,老老实实地呆在墨竹君的羽翼之下,才安全无虞的到达了巴州。
到达目的地,夜皎月并没有立即去香月堂,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她这个举动别说山楂山药和麦冬不懂,连青娘也不太明白。
“妹妹,为啥不直接去店里头?店里应该很大的,比这里住着舒服多了!”青娘不解的问道。
夜皎月摆摆手,一屁股做到榻上,锤了锤麻木的腿,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麻了。“店里的人我们都不认识,我想趁着还不认识,好好看看他们怎么干活的。”
众人恍然,忙整理起手上的行李。
第二日,众人穿着普通,打扮成普通百姓,便上街溜达去了。
到了香月堂附近,众人转了几圈,便上了香月堂对面的翠华酒楼,叫了点小菜,观察对面的动向。
对面的香月堂生意并不能用络绎不绝来形容,几人在酒楼坐了两个时辰,对面也就进去了三个客人,谈没谈成还另说。
店小二殷勤的端着茶点上了楼,笑呵呵的放下盘子就想走。夜皎月唤住他,问道“小二,你可知道对面的香月堂?”
小二的眉眼弯弯,笑着点点头,“客官,若说别的街面上的店铺,小的还可能不晓得,可这就在咱们酒楼对面儿,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夜皎月颔首,“那你知道这香月堂可有什么故事?”说到这里,她对麦冬使了个眼色,麦冬立刻起身,给了店小二两块碎银。
小二儿的笑意更深了,欢喜的接过碎银,点头哈腰的说道“多了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个香月堂是长安的贵人开的,据说这个香月堂在长安城的店里,还有陛下所赐的亲笔!就连这里的香月堂,也与朝廷有关,牛气得很!”
“牛气?如何牛气?”夜皎月问道。
店小二朝楼下香月堂的牌匾望了望,才小声说道“有官府给撑腰,能不牛气么?”
夜皎月失笑,“我倒是不懂小二的意思了,一个香料铺子,还能欺压百姓不成?”
店小二挑了挑眉,“一看贵人就不是咱们当地人,别看它只是个香料铺子,可是背后的靠山极大!谁人敢惹?!不说远的,就说半月前,香月堂的掌柜还…还弄死了一个清倌呢!”
夜皎月神情一凛,低声问道“小二,我最喜欢听这些市井之事,快给我讲讲吧。”
小二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今日客流不大,楼上的客人并不多,这才低声说道“咱们这里啊,有一条渠江。渠江上有很多画舫…额,贵人是女儿家,不知道晓不晓得这画舫是做啥子的。”
夜皎月下意识地看向边上坐着的墨竹君,墨竹君嘴角抽了抽,瞥了宫悦竹一眼,宫悦竹立即领会,咳了两声说道“画舫…就是…那个……”
青娘是个急性子,实在等不及宫悦竹磨叽,直接说道“就是青楼!小二你接着说。”
小二惊愕的看了看一身江湖气的青娘,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这众多的画舫上啊,有个最有名气的,叫水柳青。这画舫上的娘子都是清倌,平时也就是给客人们唱唱小曲儿弹弹琴什么的,从不做那些个勾当。可是…”
他朝窗外那香月堂的放下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半月前香月堂的大掌柜司蕴梁在水柳青上喝多了酒,非让一个名叫云婉儿的娘子……那娘子不从,司蕴梁觉得丢了面子,竟直接将那云婉儿暴打了一顿,用了强……那云婉儿虽说沦落至此,却是个暴烈的性子,事后直接投了渠江。”
小二说到这,惋惜的啧啧几声,才道“可怜了一个妙龄女子就这样殒了命,她同在画舫还有个胞妹,名唤云烟儿的,当日并不在画舫之上,得知了阿姊的死讯便去报官。可香月堂那可是官府撑腰,与军需都有关联的,谁人敢管?这事儿便想要不了了之。可那云烟儿跟他阿姊一样是个烈性子,吵着要去告御状,这不,昨日还在衙门门口闹呢,险些被官府抓紧大牢。”
夜皎月连忙问道“那她现在何处?”
小二摇摇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回画舫了吧?这个云烟儿也是命好,她要是也在画舫上,依照她的姿色,这死的,怕也落不下她!”
小二说完了事儿,便下了楼,众人沉默了半晌,墨竹君率先开口说道“想去看看?”
夜皎月点点头。
墨竹君瞥了她一眼,“就这么花枝招展的去?”
夜皎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不挺素雅的么,哪里就花枝招展了?
墨竹君看了看宫悦竹,淡淡说道“去趟成衣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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