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秘密行事,况且想给夜皎月一个惊喜,秋静玥的行程谁都没有告知,就连回了长安,都没能去秋府拜见父母,只急慌慌的入了宫,安排好了随行人员便快马加鞭,秘密前往巴州。
而夜皎月这边,装作每日闲游山水,表面上丝毫不去理会香月堂的生意。可是由于一开始的打草惊蛇,司蕴梁对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让他们暗中行事处处掣肘。不得不小心翼翼,本来就人手不足,进展更加缓慢起来。
一艘游船上,好不容易拜托了司蕴梁监视的夜皎月心情烦躁,抓耳挠腮。“太闹心了,真想直接干掉那个司蕴梁!”
墨竹君失笑,“若是他那么好杀,他身边那几个被抢去的小妾早就将他杀了个百遍千遍了,还轮的着你?”
夜皎月颓然的将头抵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想杀他其实对你来说不难,可他身后牵扯了太多事情,若是杀了他,线就断了!可是这些日子不见进展,真的很烦躁啊!”
墨竹君抿了口茶,“这点风浪就受不住了?”
夜皎月撇撇嘴,将身子直了起来。“我…我想回长安。”
墨竹君的手指碰了碰茶杯的边缘,轻声道“你是想去齐国吧?”
夜皎月尴尬的笑笑,“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只想陪在他身旁。先生你知道的,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我只想快点,快点结束这一切,赶紧去他身边,能多守一日,便多赚一日。现今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浪费时间。是我焦躁了,先生莫怪。”
墨竹君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其实你的境况,我多少能够理解些。只不过,我就算是解决了一件又一件的事,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守候,才比你多了一份耐心罢了。”
夜皎月不解的看向他,半晌才道“早就听闻先生身体欠安,先生认识的名医甚多,怎么……”
墨竹君摇摇头,“先天之症,家曾祖父、祖父、家父,都是如此。墨家长子,皆无例外。”
“那……”那还能…活多久?夜皎月很想问,可这样残忍的问题,却没能说出口。
可墨竹君却知晓她想问的问题,淡淡道“我这病症,若是不甚操劳,不惑之年不成问题。”
不惑之年?夜皎月心中一紧。墨竹君现下应已过了而立之年,虽不知道具体年纪,可……应该离四十岁已经不远了吧?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副老神在在,从不劳心费神的样子,反而是事事亲力亲为,日日操劳的样子啊!
墨竹君看着她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别以为人人都会讲生死看的那么重要,只要自己觉得日子过的值,就算是短些,也算没白走一遭。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兰儿成婚了,我还有一事相求呢。”
“何事?”夜皎月问道。
墨竹君微微一笑,语气很是温和。“墨家嫡长子的病症就好似一个诅咒,我这一生,也不想去残害谁,更不想留下子嗣以后走我的老路。可云栖山庄不能就这么绝了后,所以我想,等兰儿和静凉成了婚,将他们的子嗣过继一个到我名下,继承云栖山庄。”
夜皎月的神色有些哀伤的点点头,勉强笑道“先生这事儿不应该问我,不过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跟他们说说过继一个孩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就不认他们了。先生说这个,我倒也有个想法,我怕有一天我也…待我去后,我怕静玥不会再娶,我也想管兰妹妹要上一个呢!”
墨竹君和夜皎月对视半晌,突然纷纷笑了起来。墨竹君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有过的欢愉,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们两个是把兰儿当成什么了?”
夜皎月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兰妹妹好可怜啊!啊哈哈哈哈!”
两个人就这么把墨兰儿当成了老母猪一般,已经开始预约起她将来的孩子了。船舱内本来烦躁的气氛,也一扫而空。天空中原本遮起太阳的乌云,也好似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将遮挡已久的太阳露了出来。
长安城里的雪颜堂内,正在与张氏一同研制新品的墨兰儿突然鼻子一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怎么了这是?”张氏问道,“是不是染上了风寒?”
墨兰儿揉了揉鼻尖,摇摇头。“没有啊……耳朵也好热啊”
张氏看了看墨兰儿红红的耳朵,笑道“是不是四弟在想你呢?”
墨兰儿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羞涩道“二嫂”
他们哪里想到,在想她的根本不是正在前线拼杀、什么都顾不得的秋静凉,而是两个对她还没个影儿的孩子图谋不轨的亲戚。
夜皎月一行人还未回到客栈,就见山药从街口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原本整整齐齐的两个发髻都散了一边,和着汗水和泪水黏在脸上,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写满了绝望和焦急。
夜皎月见状,冲她说道“山药,你怎…”
“少夫人!!”慌乱的山药听到声音转过头,见是夜皎月便直接哭着冲了过来扑跪在地。“少夫人,快救救我阿姊!”
夜皎月心中一沉,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山药踉跄的爬起来拽着她一边哭着往回跑,一边说“那个掌柜来了!拽着我和阿姊不撒手,阿姊把我推了出来…门锁了!呜呜呜……”
夜皎月大怒,问道“多久了?!怎么不求救店家?”那个畜生!!
山药抬手擦了擦眼泪,粘在脸上的头发被拨开,脑门有很明显的血迹,显然是磕头造成的。她哭着说道“快一盏茶…我求了,可是店家和伙计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还把其他客人给请了出去!”
“赤瞳!”墨竹君神情一凛,突然低喝一声。
此时几人已经跑到客栈楼下,一道黑影从朝着楼上奔跑的夜皎月身边闪过,直接踹门进到屋内。墨竹君长腿迈了几步,便追上了夜皎月,阻拦她进屋。
“你让开!”夜皎月怒火攻心,也不顾礼节,怒推墨竹君。
墨竹君抓着她不松手,神情阴沉。山药无人阻拦,直接跟着赤瞳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个名唤赤瞳的暗卫从屋内走了出来,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这是一名女性暗卫,面目冷凝毫无情感,她并没有围着黑布,可常年不见光的脸依旧有些苍白,竟与谢必安的面色有些神似。
墨竹君捉住夜皎月的头,固定住不让她看向门口,冷着脸朝赤瞳看去。
赤瞳一双冷清的眸子里有一丝遗憾闪过,淡青色的唇愤愤的紧抿着。
墨竹君明白过来,咬了咬后槽牙,问道“如何?”
赤瞳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微微颔首,说道“属下将他捆起来了。”
墨竹君叹口气,缓缓松开了捆住夜皎月头的手。夜皎月得了自由,也不不再捶打墨竹君,立刻转身冲进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陈设没有一个还好好放在原位的,可见当时山楂挣扎反抗的有多厉害,并不比宫悦竹和青娘那晚差多少。可是山楂再怎么挣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家哪能反抗得过一个壮年男子?
夜皎月浑身发抖,一眼掠过衣衫凌乱、被捆绑在地的司蕴梁,直接朝床榻上看去。
只见山药扑在山楂身上,无声的哭泣着,床榻上凌乱不堪,看不到山楂的脸。
夜皎月哆嗦着,哽咽着唤了声“山楂?”
床榻上凌乱的布料之下哆嗦了一下,渐渐地、呜呜咽咽的传出了隐忍的哭泣声。
夜皎月双目赤红,只觉得整个脑子里都有一股火烧了起来。尚方宝剑她一直带在身侧,此时已经怒火中烧的她哪里还能顾忌司蕴梁还没有用处,只想直接将他凌迟!
她使劲扯下宝剑外包裹的剑袋,直接将宝剑出鞘,就要一剑捅死这个畜生。
墨竹君眼疾手快,直接抓住她高举的手腕,沉声道“不可。”
“有何不可?!这个畜生,留他不得!你松开我,我要杀了他!”夜皎月怒目而视,双目之中红光乍现,面色变的青白,唇色也变得黑紫,就像是一个地狱修罗。
墨竹君吓了一跳,手中的力道下意识的松了松。
夜皎月得了空,直接抽出手腕,直接持剑刺向了司蕴梁。
司蕴梁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面前的夜皎月犹如一只厉鬼。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一对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漏了出来。裤裆之下一片湿润,一股骚气迎面袭来。
赤瞳见夜皎月挣脱,直接上前,从手中不知道弹出了一颗什么,直接打中了夜皎月的手腕。夜皎月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酸,顿时手上无力,宝剑脱了手,正好插入司蕴梁面前的地板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再看司蕴梁的鼻子,恰巧贴在剑面之上,能明晃晃的看到自己那张惶恐绝望的脸。
夜皎月捂着手腕,怒骂道“做什么?!”
墨竹君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将她拽了过来,低声道“你去看看现在自己这副样子,犹如地狱修罗一般,你就不怕,手上染了鲜血,直接被无常收走吗?你有没有想过静玥?!”
夜皎月一阵怔忡,从暴怒之中回过神来,泛着血红色的凶光的眼睛慢慢的缓了过来,变回了白色,一张已经青白的脸也渐渐有了几分人色。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无力地酸楚。
她转过头看了看还在榻上抱作一团失声痛哭的姊妹俩,顿时红了眼眶。“我…都怪我…为什么我出去了要留她们在客栈?我……”
墨竹君眉头深蹙,面色也不好看,他看着夜皎月不停滚落的泪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怪你…”
“这是怎么了?!”一声惊呼传来,是青娘和宫悦竹回来了。
他们领命,去米仓山附近观察军需地的事宜,这会儿才刚回来。
青娘几步进到屋内,只需一眼就明白了事情始末,气的也是浑身发抖。她指着司蕴梁,惊声怒吼道“宫…宫悦竹!给我扒了他的皮!!!”
宫悦竹也气得够呛,直接看向墨竹君,等他开口下令。
墨竹君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屋内这么大动静,老板伙计都无人问津,看来,若不是我们早早有了防备,说不定早就死在这里了吧?”
赤瞳听到他的话,直接给暗处递了眼色,随后,暗处闪出几个黑影,直接散到客栈各个角落。屋外陆陆续续传来阵阵打斗声,不一会儿,赤瞳便手持鸳鸯钺去而复返、跪地复命。“主人,客栈里的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本来属下并未在意,刚才让那掌柜逃脱,已经派人去追,只是未必追的上。是属下失职,请主人责罚。”
墨竹君闭了闭眼,淡淡道“不怪你,加强戒备,司蕴梁在这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是。”赤瞳领命,又消失在门口。
夜皎月自责的无以复加,颤抖着来到床榻前,哭着说道“山楂,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山楂哭了一会儿,突然跪倒在床榻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少夫人,您让我去死吧,您让我去死吧!”
“阿姊!”山药哭嚎着想要扶住她,可她拼了力气,每一下都死死地磕在床边的木头上,不几下就磕出了血。
夜皎月赶紧上前抱住她,哭道“不要,不要这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山楂的神志有些模糊混乱,眼前事物也有些天旋地转,可她依旧拼命摇着头。“不,不是少夫人的错,是我,是我自己不好!”
夜皎月一听这话更加难过,用力捧住她的脸,说道“山楂,死都不怕,为何怕活着?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你得看着,我给你报仇!”
报仇?山楂的动作顿了顿,眼里有些恐慌。“少…少夫人,我好怕,我好怕啊!呜呜呜呜”
夜皎月看着她的泪汹涌的滚落,心中心疼,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拭,轻声软语的劝道“山楂,你可信我?”
山楂又哭了一会儿,才迷茫又惶恐的点点头。
夜皎月说道“你若信我,就好好活着,看着我如何一步步的将害你的人,害你的势力一点点连根拔起,为你报仇!山楂,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以后带着你们姊妹周游山水,你不是还想看大海呢吗?”
说到这,趁着山楂没回过神,夜皎月忙对山药说道“山药,快,去烧水,找个空房间,干净的,去!”
山药慌乱的点点头,飞奔着跑了出去。
墨竹君看了一眼宫悦竹,宫悦竹立刻理解,怒目瞪了一眼司蕴梁,转身跟着山药跑了出去。
墨竹君由上自下藐视着司蕴梁半晌,对虚空说道“赤瞳。”
赤瞳闪身出现,跪在地上等待命令。
墨竹君看了她的头顶一眼,淡淡道“蒙上山楂的眼睛,帮着皎月将她带出去。”
赤瞳领命,像是事先就准备好了似的,从袖口扯出一条黑布,两步便来到山楂面前,也不顾她的惊恐挣扎,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
“少夫人!少夫人!!”山楂惊魂未定,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不由得想到刚才的一幕幕,吓得大声叫喊。
夜皎月赶紧搂住她,轻声安慰道“山楂不怕,我在这里呢,不怕!”青娘也连忙上前,轻声软语的安慰着。
山楂听到夜皎月的声音,紧绷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些,死死抓住夜皎月的袖子,哆嗦着被半架着带离了房间。
宫悦竹帮着山药快速烧了热水,夜皎月跟青娘亲自给山楂洗了澡,安慰的话语一直就没有停下。
山楂受了惊吓,赤瞳去而复返,带来了催眠的药物与水融合,让夜皎月哄骗着给她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山楂便渐渐停止了哭泣,安静的睡了过去。
夜皎月看着床榻上就连睡着都是一副胆战心惊模样蜷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山楂,心痛不已,后悔自己为何让她们姊妹俩留下看家,破房间有什么可看的!当初若是直接都带走,哪会有这样的事情!
“山药,好好照顾你阿姊。青娘,这里也要劳烦你照看一番,我怕山药一个人,山楂万一闹起来,她一个人治不住。”夜皎月沉痛的说道。
青娘叹了口气,点头道“好,你去忙吧,且不可放过那个畜生!”
夜皎月点点头,疲惫的闭了闭酸涩的眼,带着赤瞳出了房间。
房间门口,宫悦竹还站在那,担忧的看了看夜皎月,抿着唇没说话。
夜皎月朝着安静的四周看了看,赤瞳立刻低声道“夫人,这客栈现下没有客人,整个客栈都是监视我们的人,现下已经尽数被我们控制,只有掌柜逃脱还为未追回,不必担心。”
夜皎月咬了咬牙,轻声道“此刻不担心,可是巴州是他们的地盘,不出一个时辰,这间客栈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只能是瓮中之鳖。”
赤瞳抿了抿唇,也知道事态严重,低头不语。
夜皎月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的朝刚才凌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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