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意如对鲁公一系列侮辱性的要求,自是没有完全照做,此时,他的五万兵马已集结驻扎在城外,并未如约上交兵符。
鲁公之前也是有考量的,这五万能收回最好,就算季意如有什么异动,除了他自己训练有素的禁军,兵马,他也能以之前收回的十万兵力完全压制五万之数,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季意如举家搬出了正卿府,他已三日没有上朝,此举表明他已与鲁公闹僵。两方局势微妙,若有人从中调和,那便如正卿大人平日里与鲁公产生摩擦一样,看矛盾大小,过些个时日就自然好了,但若有人再添一把火,这兴许一点即着,引发鲁国内乱。
清晨日出,正卿府侧夫人琴氏驱车入城,负责把守的兵士们开城门放行,就在昨日,她要求一人觐见鲁公,已被获准。
马车缓行至王城不远处,琴氏下车,她身着天青色竹叶纹长袄,领子上围了一圈稀有的蓝狐皮毛,下搭百鸟朝凤褶裙,手端一暖炉,步伐翩跹,眺望着远方一处建筑肃容前行。
那是巍峨高耸的披香殿,是鲁公专为琴兮建的,住了半年不到的时间,主人就香消玉殒了。琴氏头上戴着帷帽,没人看得清她眼角正含着泪,高处不是谁都能享的,即使是受百姓爱戴,琴氏一族庇护的琴兮……
琴兮是卫国贵族,当年被封为公主远嫁到鲁国,鲁公亲自去迎的亲。琴兮公主在过国境时毅然换上了鲁国服饰,她这般入乡随俗再加上后来她的平易近人、琴家的乐善好施,此类种种为世人歌之敬之。鲁公携着琴兮公主从王城外围一直走到王宫,举行了主君正妻才有的盛大国婚,公主深受百姓拥待。
就在这位公主得封正夫人之际,鲁公觉得她年纪还小,等做了母亲有了国母的风范再封也不迟。琴兮倒也不急,可她的母族琴氏那年举家搬离了卫国来到曲阜,为她撑腰,瑟兮也是在那时起,经常见到这位高贵且烂漫如少女的姐姐,这个姐姐把她当成亲妹妹照顾,偶尔将她宣入宫中,与她一同学习礼仪。
琴氏沿着姐姐走过的路,一直走,边走边回忆起了以往种种。城中百姓不免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住,老一辈人迅速记起那段隆重的国婚,与周围人探讨开来并鼓掌高呼“看,我们的琴夫人又回来了。”
那披香殿并不因没了主人而黯然失色,它也许能继续存在百年、千年,像神明般存在供人瞻仰。琴氏心中暗下决心,姐姐,您未走完的路妹妹替你继续走。
鲁公闻正卿府侧室琴氏要来,马上同意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又多了个威胁季意如的筹码,何乐不为?
可再次见到她时,他才猛然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年未见,小姨尽出落得和琴兮一般端庄,至少那时琴兮召她年幼的妹妹瑟兮入宫,他都唤她小姨。
见鲁公突然没了声,昭穆夫人替他履行了这个职责,因为此处凤鸣宫,鲁公刚才只是说正巧路过来看看,她自是有作为主人的话语权。
见琴氏一丝不苟地把大礼行完起身,昭穆夫人道“侧夫人做夫人做惯了,看来是把以前做我妹妹侍女的礼仪都忘了,本宫与君上都还没叫起呢……”
“夫人莫怪,臣妇身子重,我想姐夫是肯定不予我计较的。”鲁公听她的语气,仍是当年那个高傲有趣的小女孩,不禁又回想起不少往事,他连忙摆摆手,琴氏停止了立即下拜的动作接着说“说到为奴为婢,夫人也给臣妇姐姐琴夫人做了半年婢女,我们有空大可以互相探讨做婢女的经验。”
“咳咳,看坐吧。”鲁公尴尬一声咳嗽,他想起了当年在琴夫人孕期与昭穆夫人私相授受之事,他这个十岁的小姨还去无极宫大骂过他。
昭穆夫人极力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广袖一挥“以前的事便随她去吧,谁又说得清楚,倒是侧夫人好不容易来趟王宫,不如小住几日罢。”
“住披香殿吗?臣妇倒是想再故地重游一番。”琴氏由苏妈妈搀扶着起身,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等待着宫人为她引路。
昭穆夫人带了分奚落,解释道“披香殿如今是汐夫人的殿宇,侧夫人要去恐不太方便。”
琴氏只盯着鲁公瞧,而后低头浅浅一笑“原来姐夫又有喜欢的人了,我还以为您的最爱是昭穆夫人呢?”瑟兮说话从未如此逼人,但是对着鲁公,她就是如此这般的语气。那时她躲在屋后正巧听到鲁公求她单纯的姐姐“胭脂怀了寡人的骨肉,就给她个名分,寡人发誓不再碰别的女人了。”
“注意你的言行,琴氏。”昭穆夫人高坐主位,警告琴夫人道。
“臣妇说了,姐夫不会与我计较的,您还要计较吗,昭穆夫人?”琴氏扬眉厉色道,然后收回伶俐的眼神,颔首道“臣妇今日是代正卿大人商讨大小姐季秋之事。”
“听说姨母来了,本宫特地来拜见。”一男子忽从殿外走进来,他最近应鲁公要求不得出宫,所以一得到消息,来得也快,“儿臣拜见君父、母亲。”
主座二位免其礼,琴氏从座位站起,还没等她开口,公子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姨母,我是衍儿,您快坐。”
琴氏自公子衍出生那次见过他,这是第二次,一股酸楚涌到她鼻尖,她激动得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眶流出,抚着公子衍的脸颊她已掩面泣不成声。
公子衍脸上掩饰不住的关心之色,他先扶琴氏坐下,宽慰道“姨母不要伤心,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您莫要悲伤,对腹中孩儿不好。”
琴氏抽噎着点点头。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之时,她继续道“主君、昭穆夫人,臣妇今日带了五万兵马的虎符,只要让臣妇带走大小姐,虎符便交由二位,两清了。”
有些话,鲁公当着这个“小姨”的面实在说不出口,幸好昭穆夫人在,她代劳道“主君从未说这是放过季秋的条件,只是说考虑。如今我们看来,季秋小姐甚好,便嫁予我王室如何?”
琴氏来之前,想好了无数种可能,此时她对答如流,“我们鲁国闻名的学者孔丘……”
“正是君父为本宫请的老师。”公子衍拱手接道。
琴夫人点头继续道“他所讲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会背诵如流,主君不会不知吧?您作为一国之主,因当起臣民的表率,您现在这样,这与绑人要赎金的山匪有什么两样?”
昭穆夫人自知再说礼说不过她,鲁公与公子衍也不会帮她,她脑中瞬间闪现出一个想法,道“侧夫人错怪君上了,本宫刚才说的是把季秋许配给衍儿,正是你的外甥公子衍,你又是正卿府侧夫人,啊呀,这岂不是三家之喜?”
这么一说,不仅鲁公与公子衍没话讲,就连昭穆夫人自己也被自己的应变能力惊到了,她面容和善地又让侍女为琴氏换了盏茶水。
琴夫人顿了顿,这样一说,季秋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她态度又缓和了几分“这事,臣妇一人做不了主,得回去和正卿大人商量。还有一事,衍儿,你母亲的‘梨落’在你这吗?”
梨落,传世名琴,更是琴氏一族传家宝物,传闻这琴认主,遇到真正的主人时会看到凤凰涅槃之奇景,更有人传“得此琴者得天下”。
公子衍摇头,“衍儿不知。”
琴氏又看向鲁公“难道是姐夫收着?”
鲁公又看向昭穆夫人“夫人去拿来吧。”
琴氏一副看贼的模样瞥了眼昭穆夫人,她向鲁公禀道“梨落为我琴家所有,传女不传男,这琴本应是到我手上,臣妇膝下没有女儿,决定将此琴传给大小姐季秋。”然后又吩咐了公子衍有机会把琴转赠给季秋,半点不再看主座上的两个“贼”。
“时辰不早了,既然事情没谈妥,臣妇就先告辞了。”琴氏自请告退,公子衍搀着她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
昭穆夫人正想喝住她,她回眸淡淡问鲁公“姐夫,您看衍儿和您长得像吗?”
鲁公看着她的形态,回忆起了琴兮,那个让他第一个心动的女人,他愣愣地回“像,和寡人年轻时一模一样,神韵像你姐姐。”
“是啊,衍儿像足您了十分,竟还被人妄议不是您的孩子。”琴氏不言,昭穆夫人有些心慌,亦不敢吭声。
出乎意料之外,公子衍起身道“琴氏家训不得妄议他人,不接受他人妄议。”他一贯地云淡风轻,温文尔雅道。
琴氏点头离开,背影之后是一抹欣慰的笑。
鲁地边境三十里
“禀主上襟队、鹰队、应龙队暗卫已集结完毕。”追音、思音、杳音三人齐齐禀报道。
“禀主上逸准备完毕。”逸跪在地上不动,他也想象得出那三个音此时肚子都该憋疼了吧,他已被踢出应龙队单独保护季秋小姐,应龙队队长由副队长杳音暂代。
“所有人,三日之内抵达漓水河畔,等我吩咐。”夜色下,一男子背手阔立于土坡之上,号令众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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